葉春秋唯有苦笑以對:“陛下聖明。”
朱厚照倒是很不客氣起來,當真打定主意要和葉春秋一起救災。
這位小皇帝很難得去做一件靠譜的事,因而命葉春秋拿了輿圖來,他眯着眼,振奮精神:“大同的情況,朕比你清楚。”
此話雖然有些大言不慚,不過朱厚照的話還是有底氣的,你流浪過嗎,知道災民們盛粥的瓦片哪裏來的嗎?知道哪兒有女孩子嗎?知道大同有哪些死巷子嗎?
你不知道,可是朕知道,朕吃過粥,每日在大同城裏穿梭,認識了許多人,知道他們想要什麽,固然你給他們帶來了希望,可是這些還不夠的。
想到這裏,朱厚照自得之餘,又不免懊惱,自己竟在一個小女孩兒手裏折戟沉沙,哎……想到這個,他偷偷地瞄了一眼葉春秋,就怕葉春秋看出一點什麽來。
朱厚照辨認着輿圖中的大同城,眯着眼睛,露出很正經的神色,而後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這裏,這裏,還有這裏,都要開設粥棚,這兒在輿圖中雖不是四通八達之地,卻是大同的死角;還有這兒,這是華嚴寺,這裏的僧人多,在這裏設一個粥棚,讓僧人們出面施粥,你是不知,官府施粥,也未必就會得到所有人的認同,據朕所知,依舊有不少流民不願去接受赈濟,他們……”朱厚歎了口氣,繼續道:“他們都還是不相信官府的,若是不種痘,将來染了天花怎麽辦?所以得讓華嚴寺的僧人們出面。”
他顯得很笃定的樣子,旋即咬牙切齒地道:“這兒,就在這裏,附近有一群閑漢,專門搶人粥水的,帶人去巡邏一下,爲首的一個叫趙大虎,抓住之後關押起來;嗯……朕還有一些建議,雖說葉愛卿在甕城裏設了人手,展開救濟,可是有不少人膽大包天,暗中欺負傷患,私藏肉菜,自然,你不能對他們又打又殺,打殺不是解決問題的最好辦法,這關乎的是人心。”
朱厚照一副很專業的樣子,接着道:“甕城中雖然收治了傷患,可是對于那些差役和大夫們來說,他們隻認爲這是葉愛卿隔離傷患的手段,并不是真的要救治傷患,所以于他們來說,傷患的死活與他們無關。就算救了人,他們未必也能讨什麽好。所以……”
……………………
所以朱厚照今兒葉春秋君臣來到了甕城。
爲了顯露天子和葉欽差不放棄每一個人的決心,銮駕和欽差行轅就搬到了這裏。
朱厚照是個頂聰明的人,雖然沒有多少用在正道上,譬如他對軍事的理解,譬如他總會有一些看似逗比和刁鑽古怪的念頭。
他這一手玩得很溜。
據說天子大駕到了大同,大同軍民皆是精神大震。
更萬萬料不到的是,天子竟是直接擺駕在了甕城,這種天家所表現出來的救災決心,就更讓人覺得可怖了。
事實上,他在甕城也是躺着,或是帶着每日膽戰心驚的錢謙到處閑逛,很多時候,他是去添亂的,隻是甕城裏的大夫和差役,卻是半分都不敢怠慢了。
葉春秋很忙,忙得沒工夫搭理他,但朱厚照也總能尋到許多事自娛自樂,例如葉春秋從各處巡視回來的時候,就看到朱厚照在行轅裏架起了篝火,然後錢謙等人賠笑着和他盤膝圍成一團,拿着叉子在烤肉。
“葉愛卿,來,今兒朕賜你肉食,哎呀,好久沒吃肉了,昨兒做夢都想吃。”
葉春秋上前,仔細辨認着這肉,不由道:“陛下,這是麻雀?”
錢謙想哭的樣子:“是老鼠。”
呃……葉春秋惡寒起來。
烤得差不多了,錢謙撒了鹽巴,這剝了皮、開了膛的熟肉已被烤得金黃,他很乖巧地将肉送到朱厚照的跟前道:“陛下,請吃。”
朱厚照眯着小眼睛道:“你先吃一隻。”
錢謙隻好吹着滾燙的肉,很小心翼翼地吃了一小口,味道……似乎還不錯。
朱厚照看着錢謙臉色露出滋味的樣子,才是眼睛一亮,也忍不住地嘗了一口,吃了這麽久的粥,突然有一種很爽的感覺,他帶着幾分滿足地笑道:“錢愛卿給朕捕鼠有功,該賞。”
錢謙猛地睜大了眼睛,而後連忙很虛僞地道:“卑下何德何能……”
朱厚照嚼着肉,舒舒服服地道:“就封你爲捕鼠校尉,專司捕鼠。”
錢謙的臉瞬即垮了下來,委屈地坐在一邊,郁悶地吃着手中叉着鼠肉。
葉春秋對這種奇怪的食物沒什麽興趣,而這朱厚照偏偏但凡是任何新鮮東西都願意嘗試,甚至吃得不亦樂乎。
朱厚照吃完,抹幹淨了嘴巴方才站起來,讓人将篝火熄了,才笑呵呵對葉春秋道:“朕交代成化坊一帶有一夥賊人聚集,可派人拿了嗎?”
葉春秋正色道:“已讓許傑等人去動手了,陛下,想必很快就有音訊了。”
朱厚照高興地道:“很好。”
果然過不多時,許傑便匆匆而來,道:“陛下,恩師,我等在成化坊一帶埋伏,果然發現了一群巨盜,而且……而且……還解救了幾人……其中一個,還是恩師的老相識。”
他的表情有些古怪,讓葉春秋摸不着頭腦。
葉春秋不由道:“是誰?你速速帶來看看。”
許傑不敢遲疑,過不多時,便與幾個生員擔着一個蓬頭垢面的人來,這人已陷入了昏迷,不像是生了天花,卻更像是遭到了毒打。
葉春秋上前,仔細辨認,不由身軀一震:“鄧……大人……”
朱厚照也湊上來:“哪個鄧大人?朕來看看,呀,果真有些面熟。”
朱厚照頓時警惕,皺着眉頭道:“是那個佥都禦史,他來做什麽?”朱厚照打了個寒顫,龇牙咧嘴地道:“定是來尋朕的,葉愛卿,不妨一不做二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