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在暖閣的諸人,确實也有人是關心葉春秋的死活的,可是眼下最重要的還是十幾萬人的生靈塗炭。即使是有這個心思,也沒有臉在這個時候說出來啊!
“陛下……”此時此刻,劉健仿佛一下子蒼老了許多歲,他就像一個大管家,一個裱糊匠,爲這個大宅子奉獻了一生的精力,朝廷每年多少災害,要死多少人,本來早就讓劉健變得鐵石心腸了,可是此時,他依舊心情沉重到了極點。
大同的十幾萬人……
發生了瘟疫,再加地崩和人禍,這就意味着,這十幾萬人,十不存一。
劉健突然湧出了一種深深的無力感,語氣沉重地道:“陛下,眼下大同的十幾萬人才是當下最需要憂心的,而今必須封鎖出入大同的各處要道,還需立即擇選太醫帶着藥材前去大同,赈濟的糧草……”
朱厚照卻是失魂落魄。
天花,他是知道的。
這是讓人談虎色變的疫病,是人都知道,一旦染了天花,幾乎等同于和死了沒有分别,何況還是在災區,連熬過去的機會都不會有。
他整個人顯得失魂落魄,不理會劉健的話,幽幽道:“葉春秋呢……”
他沒心思去管别的,他平時的生活太優渥了,優渥到根本沒興趣去在乎别人的感受,畢竟他的子民,距離自己太遠了,紫禁城的洞天裏,其實埋葬的是天子的同理心,可是他很在乎的葉春秋卻去了大同,那個爆發了瘟疫和剛剛經曆了地崩的災區——大同。
這豈不是說,葉春秋幾乎死定了?
劉健道:“陛下理應以社稷爲重……”
劉健的話卻讓朱厚照恍若未覺,而是鄭重其事地道:“立即……立即派出快馬,把葉春秋追回來,來人,來人……”
暖閣之中,幾乎所有人都露出了無可奈何的表情。
當今這個陛下,實在比先皇要差了太遠太遠。
朱厚照狠狠地攥着拳頭,厲聲道:“立即召回葉春秋,其他的,諸位師傅來處置吧。”
朱厚照說話的時候,目中掠過了一絲兇光,這個時候,他才不在乎别人如何看他,才不管别人怎樣想。
說他自私也好,說他涼薄也罷,說他是昏君,是混賬也沒關系,可是他現在隻是不想那個救過自己的,也救過他的皇後和太子、公主的葉春秋出事。
最重要的事,沒有了葉春秋,這世上再也沒有那個懂他的人了吧!
他爲了顯示自己的決心,冷然道:“誰若是遲疑,朕就剮了他。”
丢下這句話,朱厚照便氣沖沖的走了。
…………………………
葉春秋帶着鎮國新軍已到了宣府的地界,這裏處于邊鎮,所以每隔十數裏都會出現堡子,這種既可軍用又可民用的堡壘,遍布在宣府,是大明應付北方強敵的重要手段。
堡子裏都屯有軍戶,有的是千戶所,有的是百戶所,若是規模再小的,則是小旗和總旗,星羅密布,大小不一,而許多的百姓,則是在堡子附近搭建起了自己的房子,在附近屯田而居,一旦遇到了戰事,則所有人收了糧食,和軍戶們一起躲入堡中。
葉春秋沒有在此逗留,這已是出行的第三天,大同已經遙遙在望,不過百裏的距離了,葉春秋希望在深夜之前趕到大同去。
此時官道上,已經可以看到南逃的百姓了,稀稀疏疏,有人選擇留下,也有人選擇逃離,不過在大明,這樣逃離就淪爲了逃戶,成了流民,風險也是極大,所以這樣的逃戶并不多。
葉春秋沒有命人捉拿逃戶,隻是命人快速地趕往大同。
到了正午時分,衆人坐下來休息和補充體力,鎮國新軍的諸生固然什麽苦都熬過,可是這樣三天下來,已是一個個筋疲力盡,狼狽到了極點。
他們又熟稔地架起了篝火,染着鐵盆子去附近地溪流中取水,有的人則到附近去方便,葉春秋一臉風塵仆仆,頭上的烏紗帽也已歪了,幾天沒有洗澡,身上的熱汗在身上結了一層又一層的泥垢,此時将烏紗帽摘下來,看着天色,正待要和身邊氣喘籲籲的王守仁說話。
他和大舅哥也算是建立起了GE命般的情感,算是可以說知心話了,二人有太多次榮辱與共,又各自分享着自己對世界的認知,相互影響,親昵了不少。
隻是這時候,官道上傳來了哒哒哒的馬蹄聲。
葉春秋隻當是傳送急報的快馬,說來也奇怪,現在朝廷往大同送急報的快馬不少,可是從大同到京師的快馬起先還有,到後頭便越來越稀疏了。
這顯然說明大同的情況更加不樂觀,足以引起葉春秋的警覺。
誰曉得那快馬上的主人竟是魚服的模樣,他從鎮國新軍的營地快馬而過,可是過了一會兒,卻又勒馬轉了回來,而後火速地翻身下馬。
葉春秋看着來人,卻是愕然。
來人竟是錢謙。
錢謙心急火燎的樣子,龇牙咧嘴地道:“葉侍讀,葉侍讀……哎呀,你可好找啊。”
這錢謙是個圓滑到了骨子裏的人,平時私下裏見了葉春秋**秋或者是老弟,可是當着這麽多人的面,毫不猶豫就稱呼了官職,不過此刻,他臉色很難看:“葉侍讀原來還沒到大同,好,好極了,我是奉诏來的,陛下急命你立即回京,所有人都立即回去,不能有半分的耽擱,否則就是欺君大罪,谷公公也說了,事态緊急,我若是不将你帶回去,便要了我的腦袋。”
葉春秋不由皺起了深眉,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你還不知道啊。”錢謙急得跺腳,其實來找人的時候,錢謙就已經是提心吊膽了,這若是葉春秋已經去了大同,自己可是拿自己的性命在開玩笑啊,若是染了什麽疫病來,豈不是也要死定?
錢謙是萬分的慶幸啊,好在這裏遇到了葉春秋,總算自己的卿卿小命保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