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春秋和王守仁交代了一些事,便和衣睡下,這一次是緊急任命,所以一切都以快爲主,其他的事都需暫時放下。
到了第二天,天剛蒙蒙亮,便有翰林院送來了緊急草拟的奏疏,葉春秋這個翰林侍讀,就這麽的在這種情況下走馬上任,收了聖旨,葉春秋也沒有騎馬,軍中的牛馬不多,所以自己的小白也用于運送一些物資,百名生員,也已是全副武裝,除了武器之外,便是裝滿了水的鐵壺挂在身上,身上顫着十幾斤炒米和幹硬的蒸餅。
朝陽門一開,迷蒙的月兒還未落下,一行人便魚貫出了朝陽門,全副武裝的生員們靜悄悄地徐徐朝着宣府的方向出發。
這些奇怪的人,足以引起别人的側目,出門在外,誰肯穿着這一身行頭的?隻怕全副武裝下來,不下四五十斤,偏偏這些人,卻是如履平地。
此刻是初夏,等到日頭升起來,便感到一些燥熱了,葉春秋卻不以爲意,要求急行,這些人平時日夜操練,早将天下的苦都吃過了一遍,竟也能撐得下來。
若是這樣步行,沿着官道,大概需要七天才能抵達宣府,不過若是急行,倒是三四天就能到,快馬則是一日功夫而已。
葉春秋急着抵達大同,是以下令急行,他身先士卒,也不理會這麽多,累了便讓人歇下,一幹人生火,将水煮沸,便将肉幹、幹硬的蒸餅、炒米用熱水泡化,将就地吃下。
這時候,王守仁就不得不佩服葉春秋了,當初的時候,葉春秋故意讓廚子在那些雞鴨魚肉上少放或是多放鹽巴,請的廚子都是一群廚藝慘不忍睹的家夥,因此新軍的夥食雖然豐盛,卻大多難以下咽,若不是這些将士操練的體力消耗極大,多半那樣的食物是難以下咽的,而如今,半途行軍,所吃的不過是炒米、蒸餅和肉幹,新軍諸生們居然大快朵頤,一個個大叫痛快,仿佛這樣的食物在他們眼裏倒成了美味一般。
葉春秋這家夥……王守仁将肉幹往嘴裏送,并不見儒生該有的斯文,卻也覺得這肉幹口感極好,最重要的是,它不清淡,又沒有放太多的鹽,竟也吃得津津有味。
補充了體力,便是繼續行軍,即便是入夜,不到子時,葉春秋也絕不肯停,一方面走的是官道,另一方面是鎮國新軍的營養豐富,所以幾乎沒有人患有夜盲症,因而夜行倒是無礙。
在另一邊,卻有快馬帶着急報火速送到了京師。
當一份急報到了劉健案頭的時候,劉健疲憊不堪的臉上竟是一下子垮了下來。
大同就在幾日之前,發現了天花的疫情,雖是采取了措施,可是短短幾日,就已出現了數百人病發,而經曆了地崩之後,疫情更盛,大同内外,災民與感染了天花的病人已經失控,最可怖的是,即便是地崩,駐紮大同的軍馬尚且還可以控制,可是此時連軍中也開始出現了疫病,以至軍心開始動搖,而一旦動搖了軍心,大同即将迎來的勢必是滅頂之災。
劉健看着這份急報,臉色慘然,久久地沉吟不語。
他意識到,這一次地崩所帶來的影響已經不是赈濟就能解決的了。
十幾萬軍民啊,無數人無家可歸,又遇到了疫情,不知是何等狀況的生靈塗炭了,劉健身軀顫抖,從來沒有這樣地無力過,他張了張口,才艱難地道:“請諸公們來吧,還有……去報個信,我等要觐見陛下。”
于是沒有過太久,七八個朝廷重臣便就坐在了暖閣裏。
所有人的臉色都是鐵青,大同所帶來的噩耗,讓人滋生出了絕望。
大同乃是重鎮,地崩加上疫情,就意味着人禍即将開始,絕望的災民和染了天花的疫民在徹底絕望之下,勢必會失控,地崩時,可以穩住軍隊,可是一旦疫情來臨,聚集在一起的官軍反而是疫病的高發區,當一群官兵意識到自己也可能命不久矣的時候,将會發生什麽?
天災加上瘟疫,人禍已經釀成了,而這三者一齊發作,足以讓整個大同毀于一旦。
這裏是大明抵抗北方威脅的橋頭堡,幾個月之後,等一切過去,就意味着千裏無人煙,朝廷要重建大同,勢必要遷徙人口,要重整關防。
近幾年的錢糧開支,本就透支到了極限,一切……都在往最壞的方向發展,而一個弊病就會引發另一個弊病,足以動搖國本。
朱厚照還未來,平時這個時候,大家坐在這裏等候陛下,尚且還會說幾句閑話,可是現在,誰也沒有這個心思,每一個人都是陰沉着臉默不作聲。
當然,有人是真正的憂國憂民,而有的人,則是裝出來的。
焦芳看到了奏報,就知道自己的意圖已經得逞了,他不在乎一個大同,大明有許多的大同,隻要自己還是内閣學士,隻要葉春秋死在大同就好。
瘟疫可是不認人的,而且……瘟疫之後所帶來的混亂,足以讓葉春秋成爲衆矢之的,所以……葉春秋到了大同,就形同于是自生自滅。
而就在這個時候,朱厚照快步而來,他看到諸位師傅們一個個面如死灰的樣子,滿是驚訝,他頓時感到了一絲不妙,劈頭便問:“發生了什麽事?”
“陛下。”劉健艱難地道:“大同……已發生了瘟疫……”
嗡嗡……
朱厚照腦子嗡嗡作響,在這個節骨眼發生了瘟疫,這幾乎等同于是滅頂之災。
朱厚照不禁道:“那麽……葉愛卿呢……”
這個葉愛卿,在場的人都知道指的就是葉春秋了,可是誰也料不到,這個時候,朱厚照會突然問起葉春秋。
隻是這不免使在座的有些人心有不滿,這個時候,朱厚照竟先是想到一個翰林侍讀的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