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其實就是千金買骨的道理,一個好的匠人,能夠過上體面而舒适并且受人尊重的生活,這就足夠使他們成爲底層學徒和勞工們争先效仿的對象了,越是底層,越是不敢想象自己能夠做官或者從商,因爲那距離他們過于遙遠,而高級的匠人,卻可以成爲他們努力的目标。
如此一來,在工坊裏的匠人積極性也都調動起來,很多人希望成爲高級匠人的一員。
葉春秋讓孫琦在工坊裏請了一些夫子開課,教授一些識文斷字和算學的知識,這些從前認爲讀書無用的人,而今卻是趨之若鹜,不少人願意去旁聽。
人就是如此,當你的生活黯然無光,你從出生開始,所有人就告訴你,你不需要努力,因爲你的命運就是如此,你爹是軍戶,所以你也是軍戶,你爹是匠人,你未來也會是匠人,你不需努力,不需去提高,因爲你的人生就是如此,即便想要改變,也無法改變,這個時候,絕大多數人都會選擇懶惰、敷衍,因爲對于他們來說,懶惰和敷衍,與自己去努力得來的結果是一樣的,即便後頭有鞭子抽,也無法使他們振奮起來。
可一旦這個時候有人給他們指明了方向,告訴他們可以過上一種全新的生活,這種命運的改變并非是遙不可及,隻要你願意付出,願意去學習,那麽你就可以得到回報,可以和某某人一樣,而今住上舒适的宅子,可以一日三餐有魚有肉,可以尋一門好親事,娶一個好媳婦,你的孩子将會有錢供養着讀書,那麽……不需要有人鞭撻,幾乎每一個人都會自覺的行動起來,他們意識到,原來做工也可以改變命運,原來學習竟也可以得到回報,自然而然,大家便會願意拿出多餘的時間去提高自己。
這個世上從沒有懶惰的民族,他們缺的,不過是一個機會而已。
而到了月底,廷議開始。
經過了許多天的醞釀,顯然某些人達到了自己的目的,此事的影響很大,戴大賓幾乎成了衆矢之的,似乎連宗令府也開始坐不住了。
若是其他的天子,早就一紙诏令下來,倒黴的戴大賓非要回福建玩泥巴不可。
不過戴大賓是幸運的,他遇到的是正德這樣的天子,這倒不是正德天子如何寬厚,而是因爲正德很爛,以至于宮中的反應總是比别人慢上半拍。
而往往每次廷議,幾乎都是有怨報怨、有仇報仇的日子,葉春秋估算,今日就是許多人跳出來給戴大賓的棺材釘上最後一顆釘子的時候。
葉春秋清早便動身,特意去了戴大賓所租住的住處拜訪。
因爲是廷議,戴大賓的病是堅持不下去了,所以這時候,他正戴着烏紗在洗漱,見了葉春秋來,他顯得有些不好意思,卻還是笑着招呼道:“呀,葉同年。”
“戴年兄……”葉春秋倒是闆着臉,語氣帶着嚴肅,道:“火燒眉毛,你爲何不見蹤影。”
戴大賓隻好收斂起了笑容,顯得有些郁悶,卻還是道:“哎……我當時隻是腦子靈機一動而已,覺得太祖……誰料到會惹來這麽大的麻煩,平時我修其他先皇帝的史料也不曾……”
葉春秋便道:“閻王好惹,小鬼難纏,你得罪的是雲南的黔國公府,你還不自知嗎?現在到處都是彈劾你的奏疏,你還在這裏悠悠閑閑的,今日廷議,怕是處分就要下來了,這些人越說越嚴重,個個不肯罷休的架勢,這分明就是要将你置之死地,你這烏紗帽且不說,性命能不能保全還是兩說的事。”
戴大賓愣了一下,真給葉春秋的這些話吓出了一身冷汗,忙道:“當時事發,我也沒怎麽注意,倒是有人勸說告病假避避風頭,說是風頭過去也就好了,沒想到竟是這樣的嚴重。”
葉春秋催促戴大賓快走,戴大賓隻好整了衣冠,随葉春秋動身,這一路,葉春秋和他說起此事背後的關系,戴大賓聽得目瞪口呆,不由有些驚慌失措地道:“我隻是……隻是……”
說着說着,卻說不下去了,隻是顯得很是垂頭喪氣。
葉春秋鎮定地道:“這時候你更該振作一些,今日就是拼命的時候,戴年兄,你我關系和别人不同,我無論如何也會保你的。”
戴大賓感激地看着他,破涕爲笑道:“嗯嗯,實在不成,大不了……”
“閉嘴!”葉春秋嚴厲地瞪着他,狠狠地道。
戴大賓隻好不說大不了如何如何了,讪讪地跟着葉春秋到了午門。
午門外早已聚了許多的大臣,就等宮門開了入宮廷議。
戴大賓而今成了衆矢之的,不免見識到了人情冷暖,不少原先和他還算有些關系的人,此刻已得知他可能獲罪,便故意裝作沒有瞧見他,也有人似乎專心和别人攀談,将他疏忽了。
葉春秋倒是寸步不離地站在他身邊,有人和葉春秋招呼,葉春秋便作揖回禮。
劉健幾人則在裏頭的位置說着閑話,戴大賓的事,他們略知一些,不過這種翰林确實有些讓人惱火,現在牆倒衆人推,内閣大緻都保持着殺雞儆猴的态度,倒不是這個新翰林如何糟糕,隻是借着這件事狠狠的治一治國史館裏一群翰林吃飽了撐着,靜是弄一些狗屁倒竈之事的風氣。
謝遷的目光越過諸人,卻是看到了與戴大賓站一起的葉春秋,他本以爲葉春秋會上來打話,行個禮,孰料葉春秋卻遠遠地和那于他是同年的翰林在攀談。
謝遷捋須,一時微楞,這個小子……是要多管閑事嗎?哎……做官做成了屠狗輩,居然學人家玩仗義了,這個家夥……
謝遷搖搖頭,卻也沒有惱火,雖然覺得葉春秋這樣做未必是對,可是這種性子,卻帶着幾分可愛。
年輕人,真是吃飽了撐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