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來說,這張永是絕不會罷手的,若是自己不插手,雲南沐家那兒請托了來,對付一個小小的翰林編修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可若是自己插了手,仇人見面分外眼紅,依着張永的性子,還不把戴大賓往死裏整?
葉春秋不禁爲戴大賓而頭痛,你說你修史就修史吧,卻非要吃飽了撐着,跑去發明曆史。
好吧,無論如何,人是要救的,若是對至交好友見死不救,葉春秋便豬狗不如了。
他想了想,旋即起身,對這書吏和顔悅色地道:“方才多有得罪,還望海涵。”
這書吏也是苦笑,現在見葉春秋對他真摯道歉,卻也隻好無可奈何地道:“大人,有心,不過……大人……這件事……關系到了外臣和内宦,一旦牽連上,隻怕很不好收場。”他搖搖頭,覺得葉春秋多管閑事了,便勸道:“大人切莫頭一熱,惹來什麽禍端。”
葉春秋隻是淡淡地道:“有勞關心。”
送走了這書吏,葉春秋還是覺得頭痛,好死不死是張永,連找關系疏通的可能都沒有了。
可是想到戴大賓遭難,又不免心裏郁悶。
他索性在國史館裏閑坐着,腦袋裏一個勁地想着辦法。
到了次日,此事果然繼續醞釀,又開始有人彈劾了,而彈劾的内容都是一樣,說戴大賓是膽大妄爲,诽謗太祖。
這種彈劾大緻就是如此,一個禦史彈劾,可能天子也不在乎,诽謗就诽謗吧,愛咋咋樣,可問題在于,若是宮中不理,那麽接下來就可能會層層加碼,彈劾的人越來越多,到了那時,就算天子想要置之不理,也沒有任何辦法了。
因爲若是繼續忽視下去,這件事就可能會熱議起來,天子不在乎一個翰林罵自己的祖宗沒關系,可是若自己的祖宗成爲了朝廷内外議論的對象,這就是另一個性質了。
若是此時,葉春秋跑去找天子求情,天子鐵了心要保戴大賓呢?越是要保,依着現在大明的政治生态,可能麻煩更大,人家罵你祖宗,你還要保人家,你這是大不孝啊,何況等一旦引發了熱議,接下來宗室們怕也坐不住,有些事,你越是想捂着,反而傷害越大。
唯一的辦法就是解鈴還須系鈴人,除非張永這個時候罷手。
葉春秋心思不定,想了想,還是打算去疏通一下。
等他下了值,他便在别人的指引下到了張宅,這是張永在紫禁城置辦的宅子,據說張永有時不當值的時候會出宮來閑住,當然,這種情況一個月也不會有幾次,太監置辦宅子,大多時候都隻是把一些不方便在宮中保存的東西放在這裏進行保管罷了,再就是顯示一下自己的闊氣。
他遞了名帖,門子一看是葉春秋,臉就變了,這張公公每次回到宅子,都免不了要罵葉春秋幾句爛屁股,想不到今兒,這個葉春秋居然親自登門要來造訪。
葉春秋彬彬有禮地道:“不知張公公在不在?”
門子愣着不說話,可是想到葉春秋那修撰的官銜,卻還是道:“公公今夜恰好在此,不過……”
葉春秋便抿嘴道:“煩請通報。”
門子無奈,隻好進去通報,過不多時,這人便氣喘籲籲地回來道:“我家公公說,請葉修撰進小廳說話。”
終究還是肯見的,葉春秋颌首,便随這門子進去,這張宅端的是氣派無比,雕梁畫棟,與宮中都不遑多讓,葉春秋隻知道宮中的人有錢,卻萬萬料不到富裕到這個地步。
他一路行至一處小廳,等進了去,便見張永繃着臉在此喝茶。
葉春秋便作揖道:“見過張公公。”
“喲。”張永擺出勉強的笑容,話語裏帶着些陰陽怪氣:“原來是葉修撰啊,葉修撰,還真是稀客啊,怎麽着,鎮國新軍和勇士營切磋之後,葉修撰還想找咱來切磋切磋不成?這就免了吧,咱呀,是動腦子的。”
“……”葉春秋有一種無語的感覺。
“無事不登三寶殿……”他眯着眼看着葉春秋,似乎宮裏的人都喜歡眯着眼,然後徐徐地抱着手中的茶盞,淡淡地道:“說罷,到底有什麽事。”
葉春秋想了想,才道:“公公可認得戴大賓嗎?”
張永的臉抽搐了一下,目光更加深沉起來,擰着眉頭看着葉春秋道:“嗯?”
葉春秋一臉肅然地道:“下官和戴大賓有深仇大恨,此人……”
“是嗎?”張永的眼眸裏掠過了一絲精光,然後冷笑道:“哎呀,葉修撰你也太欺負人了吧。”
葉春秋錯愕地看着張永道:“張公公何出此言。”
張永又是冷笑一聲,才道:“你莫不是以爲你到咱面前說你與戴大賓有血海深仇,憑着咱和你之間的關系,所以咱就會放過那個戴大賓?”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張永覺得葉春秋在耍花招,你特麽的在逗我呢,你以爲我是豬啊,你說一句讨厭戴大賓,希望咱整死他,咱就放了戴大賓是不是?你以爲咱就沒打聽過,在翰林院裏,你和戴大賓是哥兩好?
葉春秋在心裏想笑,張永一下子戳破了自己的‘計劃’,卻是已經落入了葉春秋的圈套。
怎麽說呢,若是葉春秋一上門就問公公知道戴大賓嗎?張公公爲什麽要整戴大賓?這張永又不是傻子,當然會矢口否認,說自己根本不認識戴大賓,更不可能要整他。
這種事,是絕對不會承認的。
而一旦不承認,事情就進入了僵局,沒法談了。
可是葉春秋卻先從自己和戴大賓的關系入手,弄出一個‘假陰謀’,讓這張永來識破,而張永一識破,卻等于是交了自己的底,這點事和他有關,否則怎麽會說‘所以咱就會放過戴大賓呢?’
葉春秋便故意一臉驚愕的樣子:“原來張公公什麽都知道,哎……好吧,張公公,這戴大賓不過是個小小編修,怎麽勞動得了張公公大駕呢,請張公公高擡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