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魯方才還鎮定的臉上,此刻顯得冷酷無比,從口中發出了一陣巨吼,猶如野獸的咆哮。
于是……兩百鐵騎,猶如脫缰的野馬一般飛快竄出。
高速的移動,快到了極點,可即便如此,他們依然保持着最密集的陣列,每一個人,在這密集的隊形之中,仿佛都緊記着自己的職責,騎兵與騎兵的間距不過是幾寸之遠,可是沒有人沖撞,他們的騎術已經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對馬的掌控,堪稱登峰造極。
轟隆隆……轟隆隆……
馬蹄轟鳴。
朱厚照站在台上,臉已徹底地變了,他幾乎要哽咽出來,一千骁騎的戰敗,已使他絕望,而現在,葉春秋的挺身而出,隻令他痛心。
他很希望将葉春秋留下,隻是乞求之後,卻知道沒辦法再相勸,這個人……理應是自己一生之中最佩服的人,這種佩服,已不再是對葉春秋能力的認可,也不再是與他相處時會令人覺得愉快,而是朱厚照能感受到,葉春秋的身上,總有一種精神,一種若有若無的東西,似乎令他感動,這是一種既親近,又不敢冒犯的情緒,而現在……這個人……就在殘忍的戰場上……
朱厚照幾乎不敢看下去了,鞑靼鐵騎給了他記憶深刻的印象,這時他才清楚,爲何九邊諸鎮的明軍,雖有數十上百萬之衆,遇到鞑靼人南侵,卻無一例外地選擇了龜縮和固守,因爲這些從記事起就經曆殺戮的人,這些從小就生在馬背上的鞑靼人,實在……過于可怕。
朱厚照站不穩了,他一屁股頹然地坐在椅上,眼裏隻剩下了絕望和無力,這是最精銳的鞑靼汗帳兵,天下無出其右的騎手,葉春秋完了。
站在一旁的劉瑾,小心翼翼地給朱厚照奉了一盞茶來,送到朱厚照的面前,朱厚照不耐煩地将手他揮,茶盞便随即摔落在了地上,啪嗒一聲,茶盞應聲而碎,這熱騰騰的茶水在地上升騰起一團白霧。
可是這麽大的動靜,卻是沒有吸引到任何人,因爲轟鳴聲響起,馬蹄揚起塵土,宛如烏雲壓頂,已瘋狂地朝着那單薄的新軍陣列沖殺而去。
轟隆隆……轟隆隆……
越來越近,葉春秋的手緊緊地握着劍,他深吸一口氣,腦子裏卻别無情緒,他要殺人,要嘛就是被殺,而今已經别無選擇,他現在能感受到那張紹臨死前的心情,因爲現在的他,也是如此。
他唯一悲憤的,已不再是這些鞑靼人的兇殘,而是自己帶着自己的門生來到了這裏,若是不能将他們活着帶離,他臨死之前,一定會有所虧欠……
可是……他目視前方,那祖魯魁梧的身材已是清晰而見,他咬牙切齒,腦海裏隻有最後的一個想法:“現在唯有死戰,如此而已,殺!”
“準備!”
一根根鋼矛,很穩!
這些即便身穿了重铠的新兵,沒有畏懼。
因爲自己的恩師和自己站在一起,他沒有在後退,他也在前。
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若是連他和王副參事尚且身先士卒,自己又何懼之有呢?
馬蹄每一次起落,都使他們的心跳躍一下,處在這環境之中,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端穩手中的鋼矛。
近了,越來越近了,許傑咬着牙,猛地發現自己前方出現了一個黑影。
王守仁歇斯底裏地發出聲音:“穩住!”
穩住……
對,操練的時候,王副參事永遠隻告誡一件事,穩住;戰局有利時要穩住,要和你的同伴在一起,隻有穩住,才不會給人翻盤的機會;若是面對強敵,也要穩住,你非要穩住不可,因爲隻有保持着隊列,你才能立于不敗。
一刹那之間,他看到了那高大的戰馬前蹄揚起,馬上的騎士宛如神兵天降,高高地舉着長刀,已是擋住了自己眼前的太陽,投下了一片殺氣騰騰的黑影。
許傑的心裏,轉瞬之間掠過了一絲恐懼感,他感覺到自己竟離死神如此之近,這一閃而逝的恐懼,令他有些想要擇路而逃,這想必是所有人的反應,就如任何一個人,在面對一個高速而來的危險之物時,亦是想要躲避的本能。
可是這個念頭,隻是乍現,立即便在許傑的腦裏消失得無影無蹤,因爲他抛不下眼前的一切,他抛不下身邊的同袍,即便就在昨日,還與身邊的人發生過口角,可是現在,他卻發現自己已原諒了那個與自己發生口角的人,甚至……他願意與他并肩一起。他亦抛不下夜課之中恩師們給自己講授的道義,這個小團體裏,有太多太多令他珍視的東西,他抛不下放不開躲不掉,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和所有人一樣,勇敢去面對。
“刺!”
一個聲音響起。
猶如夢幻一般,當這個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聲音響起,許傑所有的念頭都已經無影無蹤,他毫不猶豫的,攥緊的鋼矛狠狠刺出。
咔擦……
肋下的闆甲在摩擦,而無數的鋼矛整齊刺出。
許傑清晰地看到,自己的鋼矛狠狠地刺出去,然後,當觸到了前方鞑靼人的夾着戰馬的腿時,他心裏咯噔了一下,還未等他反應,這矛尖便穿刺過了對方的皮甲,直接進入皮肉,最後狠狠地将他的腿紮穿。
像是……紮紙一樣。
又或者是,刺入了豆腐裏。
他很輕松地就将長矛拔了出來,而此時,眼前的騎兵嚎叫着翻身落下馬,而座下的戰馬失去了主人,雖然馬速一緩,卻依然朝着許傑沖來。
砰……
戰馬狠狠地撞在了許傑的身上。
疼……渾身都疼,他幾乎要被撞飛,可是身後的同袍死死地抵住了他,最重要的是,他方才防禦的步姿使他抵消了許多的力量,自己的腳後跟,幾乎要嵌入泥地裏,而他……隻感到渾身上下的骨頭幾乎要散開。
隻是他依然站着,站得很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