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路相逢勇者勝,這裏……根本就沒有跟人任何後悔的機會。
這一刹那,隻是一刹那之間。
葉春秋的眼睛裏,便看到了雙方已是盡在咫尺,隻是咫尺之間。
猛地,他的胳膊被人狠狠地握住,在這白駒過隙的時間裏,葉春秋甚至不敢側目去看,他隻是盯着校場,盯着這一秒。
而朱厚照卻已激動得不由自主地握住了葉春秋的胳膊,他的手不禁顫抖,少年的天子,太需要一場勝利了,他不能承擔任何失敗的後果。
于是……就在這一刹。
當無數人都合不攏嘴,所有人屏住呼吸,所有人眼睛都看着這一刹那的時候。
葉春秋的眼眸猶如電影慢幀回放一般,他看到張紹已當先殺入了敵陣,他看到了那祖魯與他錯身而過,他看到二人身後猶如潮水一般的洪流開始犬牙交錯一起。
他看到祖魯的刀狠狠斬下,他看到銀光閃動,他看到鮮血竟如噴泉一般的湧出,他看到戰馬撞擊在了一起,看到有人飛起,人仰馬翻,他看到有不甘心的人毫不猶豫的自自己的馬上撲向對手,狠狠去撕咬對方的鼻子、耳朵,他看到有人面容扭曲,他看到了到處是血,是無主的戰馬,葉春秋甚至不敢看下去,可是他的眼睛依舊張得很大,他不敢錯過這一秒。
猛地,他心裏咯噔了了一下,當張紹沖入了敵陣,左沖右殺,手起刀落,已是砍翻了一個鞑靼人的時候,葉春秋的心卻像是抽搐了一下,他腦子裏嗡嗡作響,後隊竟是沒有銜接上,張紹與幾個親兵雖是沖殺了進去,卻很快被鞑靼人死死地堵住了這個缺口,後隊的骁騎營雖還在沖殺,張紹卻是頓時與自己的騎兵被一分爲二。
竟然可以如此……
葉春秋深吸一口氣,卻感覺下一下口氣吐不出來,因爲他仿佛看到了祖魯面上露出了狡猾的獰笑。
騎兵沖擊,本就靠着一往無前,所以他們的唯一作戰手段,便是埋頭沖鋒,沖的過就是生,沖不過即是死。
可是這鞑靼的金帳衛,竟可在雙方交接的時候,進行戰術的微調,顯然,這是他們故意留有的一個缺口,兩軍交接,一旦有了缺口,就意味着這個缺口可能不斷的擴大,最後被人直接沖開,這和洪水中的大壩同樣的道理,千裏之堤毀于蟻穴!
葉春秋的腦子嗡嗡作響,不由地身軀一顫。
耳邊依然還有歡呼和呐喊的聲音,許多人隻看到了骁騎營的勇猛和無畏,卻是顯然不曾意識到這其中的兇險。
一個個人落馬,慘呼聲傳來。
血腥開始彌漫,落馬的人被無數的戰馬來回起落,踐踏成了肉泥。
隻是在這一刹那之間,勝負已分。
葉春秋看到金帳衛如同擰成了一個拳頭,狠狠地在骁騎營中撕開了一道口子。
猶如篦子一般,在骁騎營中梳過一道道血印。
此時,呼喊聲戛然而止。
就在方才,他們還看到了那烏壓壓的骁騎營,現在卻突然被打亂,千餘人頓時陷入了茫然的局面。
鞑靼人瘋狂地沖過了骁騎營,他們依然保持着戰馬的快速奔跑,那祖魯的臉上,更是殺機畢露,他興奮地舞動手中染血的長刀,帶着他的鐵騎在校場上斜地繞了一個圓弧,随即,又如餓虎撲羊一般沖入了陷入了還未重新組織起來的骁騎營。
“殺!”
依然還有喊殺聲,依然還有憤怒的怒吼。
無人後退,直至鞑靼人如旋風一般殺至。
砰……
沖刺的戰馬将原地勒馬試圖重新讓馬兒跑起來的骁騎營官兵直接撞了個人仰馬翻,無數人發出不甘的怒吼,一個個人提着刀,這些騎兵,自然已經知道,跑動不起來的戰馬,無法組織起來的騎隊,在這個時候,即便人數再多,也不過是待宰的羔羊。
可是無人後退,他們依然舉起了刀,試圖想要和快速奔跑的鞑靼鐵騎同歸于盡,可是……當那如旋風一般的鞑靼人手持着利刃,自他們身側掠過,他們甚至還未來得及反應,已被敵方長刀落下,鮮血四濺。
“殺!”張紹的眼眶已經紅了,他隻知此時就算可以認輸,可他卻依然咬着牙,執拗地發出了怒吼,他不能輸,更不能認輸,先祖的功勳曾給予了他顯赫的身世,而今日,他絕不能落荒而逃,更何況,陛下就在這裏!
他砍翻了一個落單的鞑靼人,右腹因爲中了刀,依然咬着牙發出瘋狂的怒吼,他一次次試圖集結身邊的騎兵,妄圖重新組織起來,可是精明的鞑靼人卻沒有給他任何機會,甚至……他們似乎早有預謀,這些鞑靼人一定是一群縱橫于大漠的餓狼,他們竟每一次,都借故在張紹身邊殺過,殺散了張紹身邊的人,而後哒哒哒的勒馬而去,等到又有人朝着張紹聚攏時,他們沒有給這些聚攏的人任何機會,又呼嘯着而過。
地上到處是人,零星的戰馬帶着他們的主人依舊還在做負隅頑抗。
而此時此刻,校場之外,除了那喊殺聲,就再沒有了任何的聲音。
每一個人都在沉默。
朱厚照感覺自己像是被人狠狠地錘擊了胸口,臉色鐵青,竟是一下子無力得要倒下。
輸了,輸得過于徹底,他還是過于低估了他的敵人,他還是覺得自己過于盲目而樂觀,他看到一個個骁騎營的骁騎,雖已到了絕處,依然在血流了一地的張紹率領下作着頑抗,朱厚照的心像是一下子被抽空了一樣,他嘴唇蠕動,嗫嚅着什麽。
突然,他厲聲發出咆哮:“停止,立即停止!”
欣賞着這一幕好戲的巴圖蒙克卻是笑了,他又一次成爲了勝利者,誠如想當年他鏟除權臣,誠如當初他借打擊瓦剌之機而耍弄了弘治先帝,誠如他吞并了瓦剌一樣,他臉上綻放出了勝利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