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看着葉春秋,隻見葉春秋一臉的嚴肅,顯得沒有一丁點商量的餘地。
有些事,無論如何也是該有底線的,葉春秋有自己的原則。
否則自己和劉瑾又有什麽分别?
朱厚照的神色不由一黯,見葉春秋的眼眸咄咄逼人,帶着不容拒絕的光芒,他忙是躲開,倒也沒有生氣,隻好道:“朕隻不過逮着一個機會而已,好吧,好吧,你莫要動怒,你看看你這樣子,倒像是朕是你的殺父仇人一般,可是朕還有一個小小的要求。”
小小的要求……
葉春秋愕然一下了,随即道:“請陛下吩咐。”
朱厚照看着葉春秋,眼眸裏又露出了幾分精光,道:“得勞煩葉愛卿再去太廟一趟,總要讓劉師傅他們留個字據才好,若是到時反悔食言,朕也總能留點證據才好。”
“……”葉春秋已經徹底折服了,不禁道:“陛下算了吧,劉公的爲人還是可以的,應當會言而有信。”
朱厚照一臉郁悶,最後無奈地道:“你爲何不和朕一條心呢?罷罷罷……一切由你,走,随朕祭祀去。噢,朕險些忘了,既然封了鎮國公,那麽就該營造鎮國府了,這又是一筆銀子,不過這可以以後再說,朕哪,得尋個好地方才是。”
他命人給他戴了通天冠,接着帶着一幹随駕,腳步匆匆地趕到了太廟。
此前早有人先來此報了消息,劉健帶着百官前來相迎,緊接着,朱厚照帶着諸官穿過重重儀門,開始祭祀。
整個禮儀冗長無比,等到了念誦祭文時,朱厚照一臉吃了蒼蠅的樣子,本來嘛,自己聽不懂也就罷了,偏偏現在他聽懂了,這心情可想而知。
傍晚時分,葉春秋帶着疲倦随着諸官出了太廟,卻沒有急着回家,明日就是除夕,官員可以放半月的假,葉春秋到了謝家門前,等到謝遷的轎子晃悠悠地到了門前,葉春秋便上前恭謹地道:“下官見過謝公。”
謝遷掀開了轎簾,看到是葉春秋,态度還是溫和:“噢,是春秋?有事嗎?”
葉春秋抿抿嘴:“還是入内說吧。”
謝遷這一次出乎意外的沒有讓葉春秋吃閉門羹,直接地領着他進入了謝家的花廳。
謝遷坐在花廳的首座上,帶着還算随和的淡笑看着葉春秋道:“怎麽,又想你未來的媳婦了?”
他自覺得捅破了這層窗戶紙,葉春秋非要面紅耳赤不可,誰曉得葉春秋出奇冷靜:“謝公,下官是有一件事相告,鎮國公之事乃是下官謀劃,下官雖是不得已,不過想到陛下既已打定主意,倒不如遂了他的心願,下官萬死,還請謝公責罰。”
葉春秋也是猶豫再三之後,才決心跑來坦誠相待,倒不是良心不安,隻是憋着難受罷了。
謝遷一聽,頓時大怒,直直地瞪視着葉春秋道:“好啊,老夫還說陛下怎麽突然就這麽機靈了呢,原來是你,老夫真是瞎了眼,你………聖人的書都讀到哪裏去了,你這樣,與饞臣有什麽分别?虧得你還是翰林,你……你……”
謝遷氣得話都說得有點不舒暢了,頓了一下,才又接着道:“你可知道,劉公爲了此事,差點沒有氣死,你這小子……你這臭小子。”
痛罵了一通,謝遷也是動了真火,葉春秋隻是立着,也不辯解。
接着,謝遷冷着臉,怒目瞪着葉春秋半天,又是冷哼了一聲,才是道:“此事,還有何人知道?”
葉春秋作揖道:“隻有謝公和下官知道。”
“哎……”謝遷歎了口氣,恨鐵不成鋼地看着葉春秋道:“這件事,對誰也不準再說,春秋,你是翰林,不是其他的身份,這清譽可比你的命要緊,往後再有人問起,一個字都不許吐露。”
一下子,他的怒氣像是突然就消失不見了,臉色變得深沉起來,抵着頭,想了想,才又側目看了葉春秋一眼,道:“你對天子有恻隐之心,是嗎?其實……”
這個素來容易動怒的謝學士露出了高深莫測的樣子:“其實天子雖然頑劣,可是其他的倒還都好,他性子不壞,本性也不壞,他确實也有不少才能,可是……你要明白,他是天子,正因爲他是天子,所以才不能爲所欲爲,鎮國公的事不過是小小的胡鬧罷了,對朝廷沒有任何的損失,可最重要的卻是不能開了這個先河,春秋,老夫忝爲大學士,那麽我來問你,老夫是誰的大學士?”
謝遷轉而維護自己,讓自己守口如瓶,這倒是讓葉春秋有些意外。
不過謝遷的一番話也是至情至性,便道:“自然是陛下的……”
謝遷搖頭,幽幽歎息道:“是也不是,名義固然如此,可你有沒有想過,若是陛下與天下人讀書人利益相悖呢?那麽老夫該站在哪裏?站在陛下這邊,老夫就是饞臣,就是奸賊,固然可以享一時之快,得一時之幸,可是遲早有一日會因爲人心向背,而最後失蹄落馬,老夫回鄉緻仕,可有地方官員和士紳輕易來走動嗎?老夫有一日若是逝去,可有門生敢來憑吊?老夫的子孫隻會被人取笑而已,你看,你現在還覺得老夫是誰的内閣學士呢?”
他簡簡單單的一番話,就道出了問題的關鍵。
做官……是一時的,固然可以得到一時的好處,可是留下的禍患卻是子子孫孫,無窮無盡。
“現在,知道爲何這朝中這麽多清流要賣直取名了吧,哎,他們失去的是烏紗帽,得到的卻是名留青史和爲萬人敬仰的機會;春秋,有時順着陛下的心意,其實偶爾爲之也可以,可是凡事要三思而後行,老夫知你未必是想要逢迎讨好,可是做人做事該穩當一些。”葉春秋深深地看着葉春秋,繼續道:“不要辱沒了你恩師的聲名,知道了嗎?”
葉春秋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