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葉春秋已是第二次到内閣了,隻是這一次,劉健的态度顯然比上回糟糕了許多。
何止是他,連謝遷都是義憤填膺的樣子。
劉健見到了葉春秋,總算臉色緩和了一些,卻還是皺着眉頭道:“近來,宮中可有什麽風聲嗎?”
葉春秋一臉錯愕,道:“回劉公的話,下官這幾日都在練兵,自筳講後,今日來見劉公還是頭一遭入宮,情形如何,下官所知也是不多。”
劉健一時默然,葉春秋這樣說,倒也說得過去。
葉春秋這幾日确實沒去待诏房,一直都在營中,劉健要打聽,難道還不清楚嗎?
既然連宮都沒進,他又怎麽知道宮裏發生了什麽?
“咳咳……”坐在一旁的李東陽帶着淡淡笑意道:“春秋,你不必害怕,劉公隻是心中急切而已,沒有責怪你的意思,不過……此前,你可有看出了什麽端倪嗎?”
端倪?葉春秋顯得一頭霧水的樣子,恭謹地道:“還請李公賜教。”
倒是最是耿直的謝遷急了,接口道:“到了年關,陛下就該祭拜太廟了,這個你是知道的吧?”
不知道才有鬼了,葉春秋好歹是翰林,這是常識性的問題嘛,祭拜太廟,是國家一年一度最在乎的事,東方人最講究的就是敬天法祖,這是儒家周禮的核心信仰,天,自然就是天神,而祖就是祖宗。
也就是說,天神畢竟距離人太遠,可是祖宗卻是不可不要的。
作爲皇帝,這法祖必不可少,因而到了年關的時候,率百官去祭拜太廟,這是國朝最重要的禮節,到時候幾乎所有的官吏都要參加,即便是使臣也不例外。
葉春秋點頭道:“下官自然知道。”
謝遷一臉郁悶又痛心的樣子道:“可是陛下似乎有可能要穿着他的金甲去祭祀。”
金甲去祭祀……
謝遷說出來的時候,劉健的老臉明顯的抽搐了一下,其實想到這個可能,劉健的心就是鑽心的疼。
金甲……特麽的,劉健覺得自己也算是撞了鬼了,自從秦皇開始,曆朝曆代就有修築太廟的規矩,而太廟乃是國家最重要的象征,所以往往國家滅亡,被人稱作是搗毀其宗廟,爲何,因爲宗廟就是國家啊,沒有祖宗,哪裏來的法統?
這若當真是穿着金甲去祭拜,幾乎可以想象,朱厚照絕對可以揚名立萬了,因爲他将會是有史以來第一個做這樣事的天子。
曆史上有多少暴君啊,可是人家再殘暴,甚至有人無恥到勾搭太妃,卻都不敢在祭祀宗廟上頭玩花樣。
祖宗……終究還是得恭敬對待的。
葉春秋聽了,當然是一臉的錯愕,他很能理解劉健等人的心情,如果自己是内閣學士,也非要吐血不可啊。
你想想看,你是宰輔對吧,在天下人眼裏,你的職責是輔佐天子,并且如有必要時,得要糾正天子的行爲。可一旦天子玩了這麽一出,天子當然要罵,你們這些閣臣不照樣被滿臉吐沫星子?當初你們爲何不制止,陛下爲何會變成這個樣子,難道你們閣臣就沒有疏失?
葉春秋便道:“那麽爲何諸公,不趕緊制止,請陛下收回成命?”
葉春秋的‘質疑’是對的,既然你們都知道小皇帝要胡鬧了,那還說什麽,到了這個份上,趕緊帶百官去撞柱子、胸口碎大石什麽的,小皇帝就算再大膽,總不可能一意孤行吧。
然後劉健嚅嗫一下,卻又重重地歎息一聲。
謝遷像是吃了蒼蠅似的,惡心得要死:“怎麽沒去?去了,可是陛下說,他并無此意,說怎麽會做這樣的事,他說他也是讀過書的,知道祭祀太廟的緊要,是萬萬不會做不敬祖宗之事的。”
葉春秋不由在心裏偷笑,面上卻是松一口氣:“若是如此,那豈不是好?看來是諸公多慮了。”
謝遷橫起了濃眉,帶着怒氣道:“屁!”堂堂内閣學士,居然說出如此粗鄙之語,可見謝遷是真得是急了,他紅着眼睛繼續道:“陛下還說,他讓人将他的金甲擦一擦,是想要在祭祀宗廟之後,回去穿的。”
葉春秋差點兒沒有繃住,想要失聲笑出來。
可是得忍啊,若是忍不住,幾個内閣學士絕對會把他骨頭都拆了不可。
其實這裏頭的根本問題就在于,内閣聽到了風聲,然後跑去質問,皇帝的态度就有意思了,當然是斷然否決,表現得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說朕怎麽可能是這樣的人,朕斷然不會做這樣的事。
這樣一來,你想要興師問罪都不成了。
結果皇帝的解釋更精彩,我隻是打算祭祀完之後再穿呢。
祭祀太廟是一件冗長的儀式,一般不到天黑,是不可能結束的,想想看,這大黑天的,小皇帝祭祀了一天的祖宗,然後回去了,還穿着金甲在宮裏瞎晃蕩?
騙鬼呢這是。
既然陛下是在忽悠,那麽最大的可能就是,陛下在說謊,祭祀之後穿是說謊,那麽皇帝說祭祀時絕對不穿也肯定是說謊。
别人可能做不了這樣的事,可是當今天子,誰敢做這個保證?
他既然絕不承認自己會傳金甲去祭祀,可若是到時候玩了一票大的,在去祭祀的時候換了金甲呢?
回顧不久之前,他穿着金甲出現在了崇文殿,這是絕對有可能的啊,到了那時候,百官都會被打個措手不及,等到反應過來,可就遲了。
可眼下的問題就在于,你就算想要勸他,似乎也難找到借口,你怎麽勸?你開口說一句,陛下不可啊,那小皇帝多半立即擺出一副正兒八經的樣子,朕根本就沒想過這樣的事啊,這樣的壞事,朕堅決不做的。
而這時候……你能說什麽?
所以……現在大家都陷入了難題,因爲他們發現,在祭祀之前,誰也不知這小皇帝會做出什麽過份的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