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戰,輸得何止是他的臉面,何止是一個左營,輸的乃是張公公,是張公公啊……
張公公爲了讨好陛下,不斷擴充勇士營,左營雖絕大多數是新卒,可這本該将這群書呆子殺個片甲不留的軍馬,現在……
他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冷顫,像是做着最後掙紮的困獸,忙是舉刀,狠狠地劈中一個逃卒,他陰狠地大吼道:“殺啊,殺啊……都給我殺,攻擊他們的左右兩翼,他們是長蛇陣,隻要攻擊他們的左右兩翼,他們必定大亂……殺啊……”
劉唐的眼光确實足夠老辣,因爲新軍的人數不足,所以根本不足以保護自己的身後和左右兩翼,若是一開始,他選擇左右包抄,若是派人自後狠狠給新軍痛擊,隻怕這場戰鬥勝負難料。
可是偏偏……從一開始,他太過自信,太過輕敵,選擇了最作死的戰法,從對方最堅硬和殺傷力最大的正面對剛,隻是……他哪裏能想到……這百來個書呆子,竟然會兇殘到了這個地步。
等他明白時,卻已遲了,因爲這個時候,已經沒有人再聽他的話,所有人都隻顧着逃命,所謂的忠勇,在此時都變成了笑話。
劉唐咬着牙,遠遠看着已要殺至的新軍,不禁打了個激靈,不容多想,他提着刀,帶着幾個親兵要逃,等他旋身,卻發現在亂軍之中,有人早已站在了自己的身後。
劉唐身如篩糠,愣愣地看着眼前這個少年。
是葉春……。
當這些勇士營新卒們兵敗如山倒的時候,葉春秋已是殺入了敵陣,他一步步地靠近劉唐,身邊有許多人四處奔逃,從他的身邊跑過,他沒有理會,隻是一步步地向前,循着自己的目标而來。
劉唐這時候咬了咬牙,眼中布滿了血絲,他提刀在手,強作鎮定,獰笑道:“葉春秋,你膽敢殺朝廷命官嗎?你想要造反嗎?”
葉春秋毫無動容,徐徐抽出長劍,動作很慢也很輕,而他的眼睛,依舊一動不動地盯着劉唐,眸光中,寒光耀眼。
劉唐全神戒備,努力地将心底那股被葉春秋的目光所驚吓到的懼意壓下去,猛地舉刀,便朝葉春秋砍去。
可是……葉春秋更快。
黝黑的長劍烏光一閃,下一刻,破虜劍直沒他的胸膛。
哐當……
長刀落下。
劉唐就這樣僵直地力着,很努力地呼吸,可是每呼吸一次,他口裏就吐出一口血,他驚恐地看着葉春秋,葉春秋卻已緩緩地将劍自他的胸膛抽出,長劍一出,劉唐整個人萎靡下來,向前傾倒,幾乎要趴在葉春秋的身上,葉春秋則是扶住他的雙肩,湊上去低聲道:“我說過,我會來的,君子言而有信。”
劉唐身上的一腔熱血,已是噴灑得葉春秋渾身上下都是。
而此時,新軍已經殺至,葉春秋看着混亂的場景,到處都是抱頭鼠竄的人,可是沒有一個人挨近新軍,一地的屍首和重傷的人在地上哀嚎,這裏……宛如人間地獄。
葉春秋擡眸,看向了左營的大營。
他擡起腿,朝着大營走去,身後的諸生們,嘩啦啦地如影随形。
………………………………………………
馬監官一直坐在帳中喝茶。
從某種意義來說,他現在所需要的就是等着好消息便是了。
在他心裏,喜訊是一定會來的,他是張公公的心腹,張公公既然将他安排在這裏,自然有張公公的用意。
從一開始,劉唐就是他們的棋子,張公公要置葉春秋于死地,所爲的,自然是這個人已經威脅到了張公公的地位。
張永和劉瑾一樣,在陛下面前都是無法替代的角色,劉瑾是因爲最能揣摩天子的心意,所以總能讨得聖上的歡心,而張永卻是因爲他是衆宦官之中,爲數不多懂得軍務的人,聖上……正好對于軍務極有興趣。
這就不難猜透爲何當初張永有資格與司禮監秉筆太監争權了,可是當張永發現原來自己并非是無可替代的時候,他就徹底地慌了。
同樣是深得陛下信重,這個狀元出身的葉春秋竟還要練兵,這幾乎就是對張永釜底抽薪,一山不容二虎,當葉春秋要練兵的時候,葉春秋就必須要死了。
所以這一步步,都是逼迫葉春秋的手段,葉春秋乃是修撰,自然沒人敢動他分毫,可若是他自己來找茬呢?
馬監官帶着陰測測的笑意吃着茶,聽到了外頭的喊殺聲,心裏樂了,劉唐是爲了殺葉春秋而布置的棋子,即便是天子震怒,那麽這也終究是葉春秋先動的手,而即便天子依然要追究,大不了,就讓劉唐來做替罪羔羊好了,張公公依然是張公公,自己這個監官,怕是要高升一步了,而劉唐被殺被剮,那是他的事。
這局棋……看來是要收官了!
喝完了一盞茶,馬監官惬意地伸了個懶腰。
而這時,一個侍從卻是跌跌撞撞地進來,驚慌失措地道:“馬公公,馬公公……不好了,不好了……”
馬監官的臉冷下來,厲聲道:“慌個什麽,天塌下來了嗎?”
“劉坐營……被殺了,勇士左營……兵敗如山倒……那……那修撰葉春秋,帶着人殺來了營中,他們……殺來了……殺來了……”
馬監官豁然站起,然後目瞪口呆,他不可置信地瞪着眼睛道:“呵……你在玩笑嗎?你是在開玩笑嗎?”他歇斯底裏地接着道:“勇士營怎麽可能連書呆子都不如?劉唐出身邊鎮,久經沙場,難到還不如一個翰林修撰?何況……咱們是以十殺一,是他們的十倍……十倍還有餘,這……這怎麽可能。”
這當然是駭人聽聞的事,馬監官是一萬個不會相信的,隻是他心底深處,已經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一絲恐懼,他看着來人,來人是自己親近的侍從,這麽容易識破的事,他怎麽會敢欺騙自己?
莫非……
馬監官頓感自己額上,已滲出了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