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春秋……”鄧健興沖沖地朝他招手,邊道:“來,來……出大事了……”
出大事了,他居然還笑得出來。
葉春秋收起臉上從容的微笑,終于露出了幾分肅然之色,上前幾步,請他到了小廳裏坐,便見鄧健焦急地道:“真是一石激起千層浪啊……”
葉春秋不由道:“鄧兄,能否把話一次說完,我聽着難受。”
鄧健便皺着眉頭道:“你是不知,現在都察院已經義憤填膺,國子監裏也好不到哪兒去,大家都曉得張永打壓你,勇士營打壓你這鎮國新軍的讀書人,哎呀……現在鬧得很厲害啊。”
鬧得很厲害,和自家有關系嗎?
葉春秋開始懷疑人生了。
看葉春秋一副不知所以然的模樣眨着眼,鄧健又道:“我已上書彈劾那張永了,明日更多人彈劾,現在大家都期待春秋能夠堅持住,萬萬不能讓那張永欺到咱們讀書人身上,你是不知這坊間的議論到了什麽地步。”
葉春秋這才明白過來了,這是王守仁的計劃,卻不知這位大舅哥的計劃能不能行得通。
不過到了次日清早,葉春秋算是真正明白鄧健所說的一石激起千層浪是什麽意思了,按理,他該去翰林院走一遭,結果剛到翰林院,鄭侍學便急匆匆地出來,道:“春秋,随老夫入宮去。”
葉春秋有些爲難,對鄭侍學行禮:“學生隻怕要去……”
鄭侍學連忙道:“不是讓你在待诏房待诏,而是劉公請你去說話。”
劉公……
葉春秋微楞,卻不敢怠慢了,内閣首輔大學士點名要見自己,這理應不算是什麽壞事吧?
葉春秋當然清楚劉健的實力,這位先帝留下來的輔政大臣,雖是不涉朝争,隻是埋頭做事,可其影響力卻是驚人。
葉春秋便随鄭侍學入宮,到了待诏房,與鄭侍學分别,接着便往内閣去。
讓葉春秋驚愕的是,自己居然不是被領去茶房,而是内閣正堂,葉春秋對于内閣的規矩略知一二,一般學士們召見誰或是談一下公務,大多時候都是在茶房進行的,一邊喝茶,一邊随口閑談,畢竟隻是交代一些事罷了,不必這樣鄭重其事。
可是去内閣正堂,意義就不大同了,一般隻有内閣裏召集各部的部堂議事,方才會安排在那裏。
雖是心裏有着猜測,但葉春秋打起了精神,到了正堂,便見四個學士已在這兒等了。
見到葉春秋,劉健倒是面帶微笑,甚至目光往葉春秋的身上深深地打量了一眼,而李東陽照例還是那高深莫測的樣子,倒是謝遷闆着臉,唯有焦芳,眼睛卻是落在他端起的茶盞處,看着漂浮在茶水中的茶沫兒,不知在想着什麽。
葉春秋上前作揖道:“下官見過諸公。”
“哦,春秋啊,來坐。”劉健笑了笑,朝身邊的書吏使了個眼色。
書吏給葉春秋搬來了一把椅子,葉春秋欠身坐下,說實話,葉春秋也不是沒有和内閣學士們打過交道,隻是似這樣鄭重其事的場面,他卻是第一次面對。
葉春秋不免心裏有些緊張,便道:“不知劉公喚下官來,有什麽事要交代?”
劉健含笑道:“哦,你那鎮國新軍如何了?”
葉春秋一頭霧水,這麽大的陣勢,你要問的就是這個?
葉春秋恭恭敬敬地道:“萬事俱備,如今已經漸漸步入正軌。”
“好生用命。”劉健今兒的臉色,明顯的比以往見到葉春秋的時候要和藹了一些,接着鼓勵道:“這天底下,從未有翰林練兵的,也未有讀書人從戎編入軍伍的,你這是頭一份,你營中的人多是童生?雖然說出去,确實是惹人非議,不過……既然已經做了,就要把事辦好,萬不可半途而廢。”
葉春秋依稀記得,上一次自己将陛下命自己練兵的事跟這劉健等人說,劉健等人的态度也隻是勉強點頭。
而今日,卻是明顯的鼓勵。
葉春秋擡頭看着劉健,見劉健對自己滿是期望的神色,而李東陽則是朝自己微笑,謝遷這時候吹胡子瞪眼道:“鎮國新軍,雖無編額,可總也算是鄉勇吧,老夫執掌兵部,你若有什麽困難,不妨直言相告,能幫的,肯定會幫。”
葉春秋不由有些哭笑不得,這謝遷倒是有意思,明明說着幫忙的話,卻非得要一副兇神的樣子。
不過這是葉春秋倒是想了起來,謝遷是以兵部尚書的名義入的内閣,所以依舊兼任着兵部尚書。
鎮國新軍某種程度,其實就是小皇帝心血來潮的産物,而事實上,小皇帝心血來潮弄出來的東西不少,按理來說,内閣學士是不會将這些當一回事的。
因爲葉春秋這個練兵的參事,屬于傳奉官的性質。
所謂傳奉官,就是不經吏部,不經選拔、廷推和部議等選官過程,由皇帝直接任命的官職。這違反了當時正常的手續,卻隻是爲了滿足皇帝或者後宮中某個妃嫔或宦官的願望。對于這種傳奉官,内閣的态度曆來是深痛惡絕,無論是劉健,還是焦芳,都對這傳奉官沒有什麽好印象。
劉健厭惡傳奉官,是因爲它壞了國家的體制,讓皇帝一拍腦袋,就可以任命某些人爲官;而焦芳和張彩乃是同黨,張彩是吏部尚書,本來就負責選官的,若是皇帝一拍腦門就可以傳奉人爲官,這吏部尚書還混個什麽?
葉春秋是以翰林修撰的身份簡直了傳奉官,勉強能讓人接受,最令人痛恨的,是那種連科舉都沒有參加的人,可能原先隻是個畫匠或是一個僧人,就可以頭戴烏紗了。
葉春秋心裏不由想,本來此事,劉公隻是捏着鼻子認了,今兒這架勢,爲何對自己這個傳奉的差使如此關心?噢,還有謝公,謝公雖然和自己關系親近,可是葉春秋絕不相信他這個内閣大學士兼兵部尚書隻是因爲跟自己的關系就會放棄原則而幫助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