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春秋很認真地道:“我騙你做什麽,你現在知道我的難處了吧,也罷,我因爲如此而遭人嫉恨,早就不想繼續練兵了,若不是陛下督促得緊,誰願意做這種吃力不讨好的事,你要我裁撤掉那些人,我自然聽你的。”
“且慢。”鄧健一下子拉住了葉春秋的手臂。
然後他深深地看着葉春秋,眼眸裏又剛才的怒色換上了焦急之色:“春秋,可不能裁撤了啊,若是當初,你沒招募這些讀書人倒也還好,可是既然宮裏那些閹人,居然想要打壓,是不是那張永……呵,那張永前些日子招募勇士營,早就鬧得京師雞飛狗跳了,我正要彈劾他,哼,雖是禦馬監用的是内帑,可也是那些鎮守太監搜刮來的,民脂民膏都用在這上頭了。他還要打壓鎮國新軍?呵……真是豈有此理,反了天了他,春秋啊……”
鄧健直直地看着葉春秋,目光變得很溫柔起來,甚至臉上也變得慈愛起來,變臉速度之快,一丁點生硬都沒有
他的語調也沒有剛才的急匆匆,而是帶着幾分勸說的意味:“這時候你若是裁撤掉那些讀書人,是要被閹人笑話的,到時候,大家隻以爲你是怕了那些閹人,那群沒卵子的東西,一個個狐假虎威,你是堂堂翰林修撰,狀元出身,若是連你都退縮,這朝廷……可就真正是暗極無光了。”
鄧健說得懇切,生怕葉春秋不應,又忙是道:“你是聖人門下,理當要有風骨,百折不撓,那區區張永,區區禦馬監算得了什麽?這鎮國新軍,非要堅持下去不可。”
态度轉彎之快,令人瞠目結舌。
鄧健給葉春秋一個感覺,這家夥一切都是爲了撕逼,母雞中的戰鬥機。
葉春秋露出一副勉爲其難之色道:“那春秋試一試。”
“怎麽叫試一試?”鄧健又不滿意了,瞪大了眼睛道:“自天子登基,朝中閹宦橫行,文武百官,敢怒不敢言,内閣幾位閣老,卻隻專注民生經濟,卻并不與之分庭抗禮,更有一群土雞瓦狗之輩勾結閹人,借此高升,依着我看哪,這是成化年間的氣象;天下讀書人,個個寝食難安啊,若是閹人們進一步,我們便退一步,天知道到了什麽時候無處可退,這江山社稷就有傾覆之危了。春秋,若是你也退縮,不知會多少人惋惜,其他都是小事,名節事大,你要在乎你的聲名才是。君子愛惜羽毛,這才是理所應當的事。”
呃……
倒像是自己一下子成了抗閹小英雄似的。
不過葉春秋大緻是清楚鄧健這些士大夫的心思的,本來招募讀書人入伍,令他們覺得斯文掃地,不免要非議幾句,士人嘛,反正吃飽了也沒事。
結果葉春秋卻是告訴鄧健,解散掉也好,我也懶得得罪人,反正那禦馬監早已記恨我了,倒不如撂下這個擔子,清閑自在。
這一下子,反而是鄧健就不肯了。
你不能妥協啊,你怎麽能屈服于閹黨?
不能忍啊,無論怎麽樣都要堅持到底。
這是閹黨又要欺負我們讀書人的鐵證,後退一步,閹黨更加猖獗。
很簡單樸實的想法,可是話說回來,絕大多數人和鄧健一樣,從來隻将世界看成黑白分明的。
“好吧,我會努力的。”葉春秋一臉‘無奈’地道。
看葉春秋應允下來,鄧健才寬了心和葉春秋道别,而葉春秋則出門往新軍的大營而去。
新軍的大營很樸實,現在隻是初具雛形,王守仁這幾日就紮在營中,而一百零九名招募來的新兵也已經安頓。
這些人年紀大緻在二十歲上下,其實葉春秋還想招募更年輕一些的,可是實在沒有辦法,畢竟年輕輕的童生,人家還想再考幾年。
能招募到這些大齡青年已經很不容易了,畢竟讀書的**絲不多。
一群人搖頭晃腦地在營裏說着話,盡是之乎者也。
葉春秋不禁無語,命人鳴金,将人全部招募到開辟的一處校場上,童生們便一個個嘻嘻呵呵地聚集起來,王守仁很無奈地看着葉春秋,也是一臉的郁悶。
百無一用是書生啊。
這些童生們對于葉春秋和王守仁倒是都很敬重,讀書人嘛,見到了狀元公和進士公便敬仰無比,雖是隊形紊亂,卻都朝葉春秋和王守仁深深作揖:“學生見過恩府。”
恩府……
這是什麽鬼。
葉春秋和王守仁面面相觑。
恩府是很親昵的叫法,差不多是老師的意思。
葉春秋心裏歎口氣,軍人這樣文绉绉的,理應會被人笑話吧。
不過,他還是打起了精神,心念一動,咳嗽一聲道:“諸生既稱我爲恩府,本官便卻之不恭了,爾等入營,既然行的是弟子禮,那麽從今起,我便是你們的恩師……”
聽到這裏,這些讀書人眼裏都露出了喜色。
一群窮書生,勉強讀了書,結果舉業不成,本以爲隻是混口飯吃,反正他們的命運,便是尋個府衙做個小文吏都有些困難,這兒的薪俸高得離譜,還包吃包住,也算是一條出路。
而這位葉修撰,可是堂堂翰林啊,是狀元公,天上文曲星一樣的人物,人家居然認了自己做弟子,雖然這弟子有些泛濫,可說出去臉上有光,說不準将來,葉修撰步步高升,還能有所提攜呢。
沒有人遲疑了,有人噗通一下拜倒在地,行弟子禮,又鄭重其事地道:“能入恩府先生門牆,學生之幸也,往後必侍奉恩府,鞍前馬後,更該時刻請益,尊奉恩府。”
這算不算郎情妾意來着?
葉春秋有些哭笑不得。
不過這意外發生的事,卻令他猛地有了一些想法。
這種用師生關系捆綁的所謂軍隊,放在後世那就是腐爛裙帶,可是在這個時代卻全然不同,大明朝是宗族社會,任何一個個體都是通過一個又一個裙帶捆綁一起,也唯有如此,方能保持戰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