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人多是一些甯波的同鄉。
甯波人飽受倭人之害,或許這大明朝其他地方的人對于倭寇和倭使的感觸不深,可是這時代的甯波人卻最是了解。
其實在京師也有一些甯波人爲官,平時這些甯波人形成鄉黨,有什麽請托和走動,大多是在那些人的府邸中進行。
可是如今,卻更多人願意往葉家來,這鄉黨的組織最是複雜,别看平時松散,可是一旦遇到什麽事,卻總能通過錯綜複雜的脈絡将許多人串起來。
出門在外,抱團是理所應當的事。
葉春秋不喜歡這種人情往來,好在這時候葉景下值回來,便請諸人到廳中閑坐。
倒是那陳瑾特意來見葉春秋,千恩萬謝,葉春秋将他攙起:“不必多禮,不知你打算幾時回鄉?”
回鄉……
陳瑾不禁尴尬道;“小人本在市舶司裏負責采買,因爲發生了這件事,小人四處狀告,那市舶司裏的上官命我不許惹是生非,見我置之不理,便将我革名……”
葉春秋明白他的處境,其實地方官吏倒也未必就是冷血,從某種程度來說,他們就是怕事罷了,現在陳瑾被除了名,葉春秋想了想,道:“你主要負責采買什麽?”
陳瑾道:“市舶司既負責接待使節,同時也要采買市面上的商貨,與使節們交易,絲綢、瓷器什麽的都有。”
葉春秋是甯波人,對于這種朝貢體系很清楚,大明絕大多數時候是執行海禁的,可是對外貿易也并非沒有,隻是大多是通過市舶司來完成,一般藩國派出使節,都會帶來各國的稀罕物,這就是傳說中的‘納貢’,而朝廷投桃報李,則大多會用等價,乃至于更豐厚的貨物回報,這就名曰賞賜。
雖然是披上了朝貢體系的外衣,實則這朝貢體系就是一場貿易。
陳瑾在市舶司裏擔任的應當是供奉的職務,算是比較高級的‘文吏’,現在沒了飯碗,葉春秋想了想,道;“不妨你跟着我舅父做事吧,我舅父在北運河那兒辦了一個水晶作坊,你依舊負責供奉,采購所需的砂石和煤炭,這兩日,你先安頓下來,銀子夠嗎?”
陳瑾聽罷,怎麽不感激涕零?忙是道:“夠,夠的,小人還有一些積蓄。”
葉春秋便叫人請了舅父孫琦來,孫琦很多時候都在北運河的工坊裏忙碌,聽說葉春秋尋他,馬不停蹄地趕過來。
葉春秋向他說了陳瑾的事,孫琦沒有多猶豫,便應允下來:“說起來,這采買的事是最繁瑣的,一般信不過的人不敢托付重任,我也是初來乍到,且水晶作坊也是剛剛草創,許多事都得要我親力親爲,實在是快忙不過來了。”
然後,他看着陳瑾道:“陳兄也是甯波人?你我是同鄉,既然你精于供奉之道,那麽明日你就來水晶作坊,先熟悉一下情況。”
陳瑾千恩萬謝,這才告辭出去。
這些日子,孫琦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等到陳瑾走了,他打起精神,臉上帶笑道:“春秋,這水晶作坊的獲利實在是豐厚啊。”
孫琦興緻很高昂,将近來水晶作坊的買賣大抵說了,原來此前是水晶作坊的貨物屬于強行攤派,利用醫館的供貨體系,将這個體系中數百的商人全部納入進水晶鏡和水晶玻璃的買賣之中,強行給他們供貨,這些人也是擔心醫館那兒不采購他們的貨物,所以起初是捏着鼻子将這些水晶吃下。
可是既然花錢采購了這些‘水晶’,若是就這麽堆在倉中,不但占用庫房,而且還是血本無歸,這些人本就是南來北往的生意人,哪一個人背後沒有極其複雜的政商關系?
有的人索性拿這個去給人送禮,有的人四處進行推廣,這數百個商賈,幾乎成了當初南直隸和浙江布政司的書鋪一樣,成了水晶作坊免費的推銷員,于是乎,市面上的水晶制品開始出現,許多人開始漸漸有了印象,方才知道這水晶的諸多好處和珍貴。
另一方面,則是醫館裏頭,葉家在江南的十三個醫館同時推出水晶制品,本來這時代,琉璃就是奢侈品,可是琉璃多是五光十色,這水晶卻是無色透明,是最好的鏡子,也是最好的采光制品,那些持家的婦人們,還有那些閨閣裏的小姐,頓時便喜愛上了水晶鏡子,幾乎隻是剛剛上了貨架,所有的水晶鏡就銷售一空,女醫館那兒,隔三差五的就修書來京師催貨。
陳蓉在詩社那兒,也專門介紹了水晶,還舉辦了一個關于水晶的詩會,錄入了不少詩詞,也是引起諸多人的注意。
名氣就這麽打開了,對于富貴人家來說,無論是珍珠還是瑪瑙,其實都不重要,隻要配得上自己身份就可以了,這水晶看着也很稀罕,何況還有許多實際用途。
乃至于一些富裕之家,竟是想用水晶玻璃來替換自家的窗戶,一試之下,效果确實比這窗紙裱糊的門窗不知好多少倍,采光極好,又不必時刻更換,密封性更不知強了多少倍,最重要的是有這麽一個東西在,也更能顯出主人家的身份,這和藏在家裏的書畫和瑪瑙不同,如此光鮮出衆的東西,擱在這兒,但凡是登門來的,誰人不知?
漸漸的……水晶在江南名噪一時,開始風靡起來。
孫琦道:“現如今作坊日夜都在升爐煉制,良率也已提高了許多,匠人們比起初熟練得多了,就說這水晶玻璃每日的産量都在上升。哎……這水晶可比瓷器要掙錢多了,瓷器雖然價值也是不菲,可是造價卻高得很,産量更是有限,競争也是不小,而這水晶,不過是用一些最尋常不過的砂石燒制就可以了,産量亦是極大,而今這滿天下,能生産水晶的也隻有北運河的工坊,這不是一本萬利的生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