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和葉景吃了頓飯,葉景絮絮叨叨地說了些府上的安排,葉春秋不禁笑了:“爹,你該給我尋個後娘了,否則再這樣下去,爹豈不是要成管家婆了?”
葉景這時候卻是不吭聲了,埋頭吃飯,葉春秋以爲他生氣了,也不知說什麽好,隻聽葉景突然惆怅地道:“繡娘若是知道我們父子而今過上了這樣的日子,真不知會如何高興。”接着又是默然。
還是一個沉浸在過去而不肯自拔的人啊。
葉春秋心裏搖搖頭,他穿戴一新,接着步行到了翰林院,翰林院這兒已經有了新上任的翰林學士,不過院裏的各個機構暫時卻是各行其是,鄭提學召集了待诏的翰林,免不了要說一些入宮的細節和規矩,如何行禮如儀,如何參拜,其實這基本是對葉春秋說的,其他人多多少少有過經驗,唯獨葉春秋是第一次參加這樣的盛典。
據說上午的時候,天子已經告祭了太廟,接着會吃一些茶點,然後便在奉天殿接受文武百官的朝見,這奉天殿就是傳統意義的金銮殿了,是外朝三大殿之首,隻有極重要的場合才會在此召見大臣、使節。
眼看時候差不多了,翰林們已經集結,今兒既不是從午門也不是崇文門入宮,而是由大明門進去。
這大明門乃是紫禁城的正門,一般情況,隻有天子才可出入,不過今兒是特旨開大明門準許百官進入,然後大家沿着中軸線直抵奉天殿參與朝會。
鄭侍學特意囑咐:“春秋,待會兒跟着老夫,你隻需亦步亦趨就可。”
葉春秋颌首,應了下來。
衆人紛紛至大明門,按着各自的衙署和官職站好,葉春秋緊緊地跟在鄭侍學的後面,等到鍾鼓聲響起,這曆來極少張開的大明門卻是在數十個禁衛的齊心協力下打開了,自這裏眺望,那門洞深處,一座巍峨的大殿浮現在了眼前。
這大明門尤其開闊,足以容納數十人齊頭并進,衆臣魚貫入宮,兩百多大臣擺成了長蛇,各安其位,徐徐而入。
葉春秋官職卑微,隻能在隊末,等一路進入了紫禁城,過了金水橋,便進入了奉天殿。
奉天殿乃是文皇帝朱棣遷都時所建造,有奉天诩運之說,又稱之爲奉天靖難,有爲自己洗白的目的,因而這奉天殿乃是前朝三大主殿之首,最是高大氣派,占地極大,足以容納千人。
以至于兩百多個大臣進入了殿中,依然有一種空曠之感,大殿的兩側已經擺了許多的案子,設了蒲團,隻是這時,衆人都隻能齊聚殿中,垂手等候。
過不多時,朱厚照便一臉頹廢地戴着通天冠穿着冕服進來,衆人紛紛行禮,朱厚照升座,環顧四周,似乎想從群臣中搜尋到葉春秋,偏偏今兒人太多,葉春秋的位置又偏僻了一些,不禁覺得有些失望,便隻好道:“嗯,諸卿不必多禮。”
他話音落下之後,其實就沒他什麽事了,自有司禮監的宦官和吏部的官員唱喏,這第一個環節自是報喜,先是劉健上前,作爲内閣首輔學士,開始你念誦着早已準備好的‘喜詞’。
接着又有官員上前道:“雲南布政使司來報,孟密安撫司獵戶在山中搜尋到七色五彩鹿一頭,古語有雲:世間有鹿,七色有角,仙界神獸,谛落凡間,神光護佑,踏月而行;此獸一出,則國泰民安,此國家之幸,陛下之幸也……陛下,這是祥瑞呀,乃盛世之兆。”
衆人便都露出笑容,這樣的日子,即便是大家對朱厚照有再多的‘不滿意’,此刻也不介意說幾句吉利話。
朱厚照卻是大感興趣:“呀,七色鹿?朕見所未見,雲南布政使司擒獲了沒有?立即押來京師,朕要看看。”
“……”
那官員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其他人也是一片尴尬之色。
葉春秋在人群之中,噗嗤一笑。
他是看多了公文的,自然明白其中的道道,所謂的祥瑞,就如同市場經濟一樣,有人有這方面的需求,自然也就有人憑空去制造,一個願打一個願挨,買賣公平、童叟無欺,朝廷偶爾需要祥瑞來裝裱一下,而地方官呢,自然而然也就免不了隔三差五造出一些所謂的祥瑞來,這種事,當真你就輸了。
本來大家開心就好,在這個場合拿出點祥瑞出來樂一樂,至于有沒有,大家心知肚明,要嘛是孟密安撫司那兒憑空捏造,要嘛确實有疑似的鹿,多半是頭基因突變的雜、種,身上确實有點花色,可真要說七色五彩,那更高的幾率是浮誇之詞。
可是朱厚照居然信以爲真,還真想見識一下,這就破壞了遊戲的規則了。
那報祥瑞的官員多半是心裏已被一萬頭草泥馬奔過,隻好道:“七色鹿已踏雲而去,呃……”
“哦。”朱厚照一臉失望地道:“真是可惜。”
衆人又繼續報喜,無非是霸州文安的叛軍已被擊潰,不日即将剿殺殆盡。
朱厚照對此也是興緻勃勃,連聲說好。
葉春秋見諸臣都沒有什麽表情,心裏也是歎息,這霸州文安的叛亂已經持續了一年,捕盜禦史竟是不戰而逃,明明是在霸州的叛亂,他卻坐鎮在數百裏外的天津衛,以至官軍踟蹰不前,從叛亂到現在,那敕命捕盜的禦史已發來三份捷報,今兒剿了一千,明日又是兩千,每次都說是不日要剿殺殆盡,陛下沒有将這小小的叛亂放在心上,朝中的大臣,想必是有人知道怎麽回事的,不過那位負責督辦捕盜事宜的禦史似乎和吏部尚書張彩關系匪淺,連年好評,現在有人拿這個來報喜,葉春秋有些心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