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居然也會有這樣的一面。”葉春秋看着朱厚照紅着眼眶,禁不住想要忍住奪眶的淚花。
不過葉春秋卻還是想岔了,陛下不是想哭,而是真特麽的哭了,他拿大袖掩面,靠着大柱失聲痛哭。
嗚咽的聲音吓得邊上的宦官和宮娥紛紛拜倒,一個個顫抖不安地匍匐在地。
“奴婢萬死!”
朱厚照聽到萬死兩個字的時候,怒不可遏。
他這輩子聽到最多的兩個詞就是萬死和萬歲,說萬死的人一般都活得好好的,說你萬歲的時候,朱厚照卻覺得自己如此的脆弱,根本就沒有什麽勞什子的萬歲。
朕不能萬歲,孩子都保不住。
他氣沖沖地便走,宦官們又連忙爬起來,小心翼翼地尾随其後,朱厚照暴怒,回眸大吼:“誰也不準跟着朕。”
那些宦官又趴在地上:“奴婢萬死。”
朱厚照氣德感覺頭皮都要炸開,恨不得上前去将這些人一個個踹死,可是他卻發現自己一丁點氣力都沒有,他獰笑一聲,側目回望,卻發現了花圃假石裏的葉春秋。
葉春秋挺尴尬的,好像自己不該被皇帝發現啊!
呃,自己該不該也上前說一句微臣萬死呢?
卻見朱厚照朝自己走來,朱厚照一臉頹然,似乎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便故作沒心沒肺的樣子,一屁股坐在石墩上,笑呵呵地道:“葉愛卿坐在這裏做什麽?”
葉春秋看他強笑的樣子,心裏搖頭,果然還是個孩子心性啊,爲何這麽喜歡裝呢?
葉春秋道:“陛下,臣在想心事。”
朱厚照本欲問他想什麽心事,臉上的笑卻比哭還難看,突然聲音又哽咽起來,卻是幽幽道:“葉春秋,你有孩子嗎?”
葉春秋猶豫了一下,才道:“臣是别人的孩子。”
“呀……”朱厚照哭笑不得地看着葉春秋,老半天才說道:“好吧,大抵也是如此,可憐天下父母心,朕的心裏現在難受得很……罷了,不想說話了。”
說罷,便離葉春秋遠一些,惆怅地站在一旁,遠遠地眺望着寝殿。
天空翻滾着烏雲,似要下雨,這透不過氣的雲層洶湧而來,使人心裏更添了幾分愁意。
朱厚照默默地擡頭看着寝殿的天空,幾個檐下的宦官急着要來,有人道:“陛下,要下雨了。”
“不許過來!”朱厚照厲聲道。
朱厚照不走,葉春秋也不便走,或許受他的氣氛感染,葉春秋也無聲地歎着氣,不自覺地忘記了君臣的身份,也背着手,與朱厚照肩并肩地朝着天穹看去。
朱厚照突然抿抿嘴,道:“朕從來不是個好兒子。”
“嗯?”葉春秋愣了一下。
朱厚照幽幽歎着氣道:“先帝在的時候,對朕寵溺有加,他對朕抱有很大的期望,可是你知道嗎?先帝從不希望朕做他那樣的人……”
朱厚照這時,仿佛一下子臉上多了幾分愁意,這個從來隻會讓人發愁的天子,卻是皺着眉,紅着眼眶道:“别人都以爲朕沒心沒肺,其實朕什麽都知道,朕的祖父弊政連連,以至國家危如累卵,先帝想要打造一個太平的江山交給朕,所以每日操勞。你知道嗎?大臣們還未起來,他便已經起來批閱奏疏了,半月一次的廷議,他改爲三日一次,十日一次的筳講,他一日進行兩次,等到子時,他才勉強能睡去,每日都是想着許許多多的事,吃飯睡覺,都在想着國事,他既不嗜酒,也不愛美色,終日看着奏疏,和大臣們讨論國政,在位十八年,從來沒有停歇過。”
深吸一口氣,朱厚照越發哽咽了,兩行清淚自眼角滑落,眼眶盡力擡起,看着天穹湧動的烏雲,他深吸一口氣,才接着道:“他這一切,都是爲了自己的孩子,是爲了朕!他操勞,就是希望朕不必操勞,他即将大行的時候,重病纏身,卻依舊披衣與幾位師傅商讨着政事,就是希望朕登基之後,能夠在克繼大統後,可以無憂無慮。”
朱厚照生怕葉春秋看到自己落下的淚,便将臉故意移開一些,用後腦對着葉春秋:“先帝這樣做,是愛他的孩子,是因爲他愛朕,甯願自己苦十分,也讓朕可以擔子輕一些,不必每日除了革除弊政而煩惱,不必爲了府庫不充裕而操心,可是朕還是讓他失望了,他希望朕做守成之君,可是朕連這個都做不到。他愛自己的孩子,可是朕連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朕……從前總有雄心壯志,總覺得朕非同凡響,哎……現在才知道……”
說到此處,他已泣不成聲,嗚咽地哭起來:“你走吧,出宮去,這兒不需要你了……”
葉春秋覺得堵得慌,看着朱厚照黯然傷神的樣子,不禁有些無語。
話說……要不要這樣,打個胎而已,你能追溯到你爹和你爺爺。害得他的心也涼嗖嗖的,倒像是自己的孩子要沒了一樣。
朱厚照的心情糟到了谷底,卻聽葉春秋突然道:“陛下,想不想來一票大的?”
“什麽?”
朱厚照側目看着葉春秋,可是葉春秋很認真地看他,一字一句道:“陛下要不要保胎?”
朱厚照眼眶裏還有淚水:“葉愛卿要如何?”
葉春秋索性也就将一切顧慮抛之腦後了。
怕個什麽,無非就是保不住而已,拼了。
咬着牙,葉春秋道:“陛下,走,去救太子。”
“……”
說着,便見葉春秋飛快地朝寝殿狂奔。
一下子,朱厚照激動起來,他從來沒有這樣的感受,連忙道:“等一等朕。”便忙是追上去。
寝殿裏,等到那藥膳涼了一些,周院使方才好整以暇地端着藥,徐步到了鳳榻下,巍巍顫顫地道:“臣請娘娘進藥。”
有宦官接過了藥膳,手裏拿着銀羹攪了攪,方才到了榻前,有人輕輕枕起夏皇後此時意識有些迷離,卻依舊有些不肯,想要搖頭,卻是半分氣力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