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陛下總是命人去請他侍駕,可是葉春秋從來沒有露出什麽傲慢,反而對待鄭侍學處處表現了尊重,與其他的同僚甚至是一些老資格的翰林都是客客氣氣的,他們若說什麽,葉春秋都是一副謹遵受教的樣子。
當然,這個時候已經不再像是讀書人的時候了,那時候大家隻是一心讀聖賢書,也沒有多少利益的沖突,即便是和陳蓉之前有所矛盾,可是漸漸熟悉起來,也能産生真摯的友誼,有時葉春秋很想念那一段時光,不過他卻知道,人不能沉浸于過去,于是抛開這些雜念,專心走自己的待诏之路。
幾乎所有的公文和待拟的奏疏,葉春秋都會過目,甚至有些不懂的地方,他也毫不猶豫地去問鄭侍學,鄭侍學總是笑着捋須給他講解,這個葉編撰還是錯的,算是個有爲青年,恃寵而不驕,這在少年人身上很難得了,比那個新近去國史館裏那個……那個……對,就是那個戴大賓要好得多,那個家夥,據說人憎鬼嫌,總裁官讓其修史,他卻在那兒說這不對那不對,叽叽喳喳,真是活見鬼了。
而另一邊的谷大用,與葉春秋分别後,臉上還堆着笑容,卻是等葉春秋走了,方才将眼睛眯起來,隻是臉上的笑容卻是消失不見了,他肥碩的身子抖了抖,依舊又将手抱住肚子,方才到了一處偏殿,尋了個小宦官來:“去,去西廠那兒給陳檔頭傳句話,摸一摸葉春秋的底細,噢,還有,劉瑾的那個外甥現在在做什麽?”
“在殿前衛做百戶,呵……這人大字不識的,居然……”
谷大用擺擺手道:“調到錦衣衛去吧,聽說他早就不喜歡殿前衛了,想辦法給他任一個千戶,嗯,實在不成,就在經曆司或者是南鎮撫司給他謀一個好差……”
這小宦官驚訝地道:“廠公,這……這可不妥哪,怎麽能把肥缺讓給……”
谷大用呵呵一笑,道:“你這就不知了吧,所謂蒼蠅不叮無縫的蛋,劉瑾性子謹慎着呢,呵……他處事滑不溜秋的,陛下要怎麽看他哪都怎麽順眼,你指望在他身上找出點毛病,還真是難啊。他不是還有個外甥嗎?在他身上入不了手,就找他的外甥,這個人是個草包,越是如此,就越要将他高高捧起來,讓他在外頭鬧笑話,這笑話啊,鬧得越大越好,大家不會笑一個千戶,要笑也隻會笑劉瑾,這人哪,若是沒什麽德行,又沒什麽本事,他站得越高,摔得就會越慘,若不是他資曆不夠,雜還想讓他做錦衣衛指揮使同知呢,可惜了……”咂咂嘴,又繼續道:“嘿……這姓劉的真不是東西,他以爲他在陛下面前說雜家壞話,咱會不知道?咱和張永不一樣,張永生氣便和劉瑾打一架,可是咱哪,還是喜歡繞在人家的後頭,給他來一棒槌……”
這小宦官和嘻嘻地笑了,忙道:“是,是……奴婢這就去辦。”
谷大用眼皮子都不擡一下:“還得記着,明兒你親自去司禮監,給那姓劉的送點禮,他喜歡風雅,尋一幅名人的行書給他,就說是咱孝敬他的。”
其實谷大用和劉瑾在明面上的關系還算可以的,小宦官連連點頭道:“知道了。”
“順道兒呢,再提一下他外甥的事,就說咱看他外甥在殿前衛無所事事,恰好錦衣衛這兒有個千戶出了缺,他最寶貝的就是這個外甥,肯定答應,還得欠了咱一個人情呢。”
他眯着眼,顯得有些疲倦了,仰起頭自言自語道:“唯獨啊,那葉翰林,有點讓人摸不清路數,怎麽突然一下子就簡在帝心了呢,咱管着西廠,西廠督着東廠和錦衣衛,每日都盯着外朝的事,獨獨這宮裏卻是兩眼一抹黑,劉瑾那個雜碎能騎在咱的頭上,不就是因爲這個……葉春秋的底細,仔細地摸一摸,還得知道他到底想做什麽?這個人……很有意思……”
說着,他端起了茶盞,呷了口茶,又眯上眼:“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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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上值,葉春秋到了待诏房,卻不見有宦官來傳喚,左等右等都不來,于是索性靜下心來看公文,鄭侍學見他無事,便讓他草拟诏書,這是葉春秋第一次草诏,一封特制的聖旨擺在面前,葉春秋深吸口氣,蘸墨提筆,接着用小楷徐徐寫下一個又一個小字,這是一封追封的敕命,說起來和那蔡清有關系。
等葉春秋寫完,逐字逐句地檢查之後,方才呈送鄭侍學手裏,鄭侍學露出了滿意的笑容,道:“不錯,不錯,葉編撰果然是有才的。”
葉春秋謙虛幾句,便又回到自己案牍,心裏不由又在嘀咕,陛下今兒爲何不召見呢?
一連幾日,都不曾聽到陛下傳喚,而從宮中傳來的消息卻是陛下病了,重病在床,正在悉心調養,幾個禦醫診治之後,都不約而同地下了診斷,說是體虛,操勞過度,以至龍體不安,需要靜養。
竟是病得這樣嚴重,葉春秋發現,自己竟忍不住關心起那個逗比的天子,他心裏一想,多半是因爲陛下先是吃了自己的藥,而且吃得實在多了一些,一口氣七八顆,操勞可想而知,那天折騰了不知多少時候,接着次日又落了水,染了風寒。
想到這裏,葉春秋不禁擔心,因爲這方面的病,還真沒有什麽特效藥,無非是因爲身子虧得太多,這一次不是玩壞,簡直就是作死的玩,此後又因爲落水,等于是把病發了出來,所謂兵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禦醫院裏的人都說,陛下得發出汗來,方才有病情好轉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