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張太後一句人是哀家命人拿的,這就嚴重了。
後宮幹政啊!
何況還是如此惡劣的幹政!
在座的大臣們都是面面相觑,連李東陽和謝遷都坐不住了,這怎麽可以呢?朝廷自有朝廷的法度,今兒的話若是傳出去,這是何其嚴重?
曆來隻聽說過國家有佞臣,有閹宦,總之,就是宮裏有壞人。可問題在于,這些壞人,自然都是那些狐媚天子的侍妾,是那些該死的太監,現在倒是好,堂堂太後之尊,先帝的發妻,這……
便是連焦芳的臉色也凝滞了一下,他表現出來的平靜是騙人的,雖然焦芳有許多兒子,可是有出息的也隻有焦黃中,焦黃中現在中了進士,有自己的照拂,十年二十年栽培下來,将來必定可以接自己的班,即便将來不能入閣,可是一個尚書和侍郎或者是一個封疆大吏卻是逃不掉的。
一聽焦黃中被拿了,焦芳比誰都急,可是他依然要自己淡定,因爲他很清楚,自己的兒子是庶吉士,是清流,這件事内閣諸公必定會爲之據理力争,是斷然不可能坐視着此事發生的,既然如此,那麽就讓劉健去做出頭鳥就是。
你們這些人,不都想做忠臣麽?那麽你們自管去做。
可現在太後直接承認了此事,非但沒有讓焦芳覺得輕松,卻使他猛地誕生出了不妙的念頭。
太後娘娘……難道一丁點都不在乎這件事的影響嗎?一丁點都不害怕……
他心裏猛地咯噔了一下,擡眼一看,隻見謝遷和李東陽已經離坐,與劉健一道,統統拜倒在地,劉健正待要慷慨陳詞,陳說着此事的利害關系,表現出自己對宮中行徑的不滿,張太後依舊還俏臉的臉上,卻是突然升起了一絲詭異:“哀家現在要和你們說的事,不是焦黃中,而是關系着國家的福祉,你們哪,就知道在這種細枝末節上糾纏,你們還想不想要太子了?”
安靜……
一下子,整個殿中安靜了下來。
本來要張口的劉健,嘴巴有些合不攏了,卻是一丁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何止是他,殿中靜默無聲,仿佛連呼吸都已經止住了。
太子……
是啊……
那個葉春秋很關心太子的問題,那是因爲,這太子和他息息相關,他在詹事府任職嘛,可是對于在座的絕大多數衮衮諸公們來說,太子是什麽?太子是儲君,太子是希望,太子就是未來。
國不可一日無君,可是君王會老去,那麽誰來接班呢?
任何人都知道,當天子無子,對于國家來說是天大的壞事,因爲沒有太子,儲君不明,就容易發生争鬥,藩王們會觊觎,許多大臣爲了自己私利,開始暗中勾結宗室,就因爲沒有太子,所以百姓們會擔心,擔心随時可能會引發動亂,因爲一旦不能順利地交接,不能預測未來極有可能出現的糟糕情況,就沒有一個人可以安心,沒有人可以拍着胸脯說,這天下有沒有太子,與我何幹。
這是在公義方面。
那麽私利呢?
爲何幾乎所有的重臣,都希望皇帝有一個名正言順的太子呢?
這是因爲他們今日在廟堂,今日有了太子,心裏就不必懸着心,大明朝有一個專門的委任體制,這種體制是專門用來确保皇權交接的,在這個體系之中,皇帝往往會敕封身邊親近的大臣爲太子的老師,比如劉健,先帝在的時候,他就曾兼任過太子太傅,比如李東陽,就曾兼任太子少師,就曾被封太子少保,看上去,這好像隻是榮譽的職位,朱厚照的恩師實際上乃是王華,可就因爲這層關系,使他們成爲了朱厚照的師傅,雖然他們大多時間都在忙碌國政,可是隔三差五,也會前去給太子上上課,這種交流,本質上就是溝通感情罷了。
也正因如此,朱厚照登基,三人爲輔政大臣,朱厚照要叫他們一句師傅,雖然經常将他們的話當做耳邊風,卻也不至于太過火。
有朝一日,朱厚照若是也有了兒子,這大明朝又有了太子呢?那麽他們依舊會履行輔導太子的責任,即便過了五六年,他們緻仕了,他們退了下來,名義上,他們依然有太子太傅、少師之類的頭銜,他們依然還算是新太子的老師。
這意味着什麽?意味着自己就算故去,自己的兒孫們依然可以和新天子保持着良好的關系,這是一種傳承,是一種延續。
沒有太子,國家就可能會發生變亂,沒有太子,在座的衮衮諸公們,将來的後事就可能有所遺憾,就如同今日,劉健若是故去,那麽朱厚照必定會給他極盡哀榮,爲何?因爲劉健曾是朱厚照名義上的老師;可若當初弘治先帝無子,新天子是一個藩王呢?呵……那麽就意味着一朝天子一朝臣,誰認得你來着?
這就是大明朝的體系,這種體系維持了大臣與天子與太子親昵的關系,使他們得以沒有後顧之憂的去輔佐天子和太子,也正因爲這種體系,方使新天子登基上來,依然可以任用先帝遺留下來的舊人,給予他們足夠的信任。
而在這正德朝中,真正的隐憂,莫過于太子的問題了。
皇帝無子啊,無子就意味着這個體系出現了極大的漏洞,一旦天子駕崩,那麽極有可能所有位極人臣的人将會卷入一個無法預知的變動中去,這絕不是大家所希望看到的。
劉健曾爲這個事而夙夜難眠,李東陽和謝遷也曾提及此事而憂心歎息。
而現在,張太後十分笃定地問着他們:“你們還想不想要太子……”
許多的念頭在劉健的心頭閃過,劉健的身軀顫抖了一下,驚愕地看着張太後。
張太後也是直視着他,像是将眼前之人的心思看得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