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若葉春秋隻是随口說一句,我在制不育之藥,其實這倒也沒什麽,大不了讓天子尴尬一下而已,畢竟不算什麽大罪。
可問題就在于,一篇彈劾奏疏上去,葉春秋在京師一日,大家就都在琢磨,這葉春秋制的是什麽不育藥,而一旦聯想到不育藥,就不免要這聯想到天子不育之事。
這幾乎等同于是葉春秋在一日,皇帝老子就免不了要被人用怪異的眼神多看一眼。
當今天子的性子,劉健是再熟稔不過了,也正因爲如此,劉健才大驚失色。
焦黃中,這是要将葉春秋置之死地啊。他們是同年,何至如此?
假若是别人,劉健倒不至于如此詫異,新晉的進士嘛,愣頭愣腦的,說不準真有人抽風也是未必呢?可是劉健再清楚不過了,焦黃中不是尋常的進士,他是焦芳的兒子,絕對不可能是冒冒失失,唯一的可能……
他眼眸眯起,卻是風淡雲輕的拿起案上的茶盞,輕飲一口,對書吏道:“去請謝學士。”
謝遷徐徐而來,還未見禮,劉健便冷着臉指着案上的奏疏:“自己看。”
謝遷不敢怠慢,拿起案上的奏疏,隻是一目十行過去,臉色卻是變了:“劉公以爲,這是什麽意思?”
“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劉健毫不猶豫地道:“這是焦黃中寫的,焦公知道這件事嗎?若是他知道,爲何要費盡心機去害一個葉春秋?葉春秋不過是個小小翰林而已,老夫左思右想,會不會是借着陛下的私密來引出更多的事,假若有人要保葉春秋呢?那麽勢必也要牽連其中,牽涉的人越多,就越有文章可作,于喬啊,這是要引蛇出洞啊,偏偏……觸碰的卻是當今天子的逆鱗……”
謝遷已是勃然大怒了:“劉公的意思是,葉春秋是餌,老夫是魚?這篇奏疏,分明是栽贓陷害,無中生有,這是要将人害死啊,你讓老夫作壁上觀?”
劉健沉着臉,平時他總是風淡雲輕的樣子,今日卻顯得格外的嚴肅:“這已不是弘治朝了,現今是正德朝,于喬的脾氣要改一改了。”
他極少這樣嚴厲的說話。
因爲他嗅到了一絲危險,或者說,似他這種曆經數朝見識過無數次風雨的大明首輔,此刻感覺到了一絲不同:“老夫的意思是,先看看再說,看看這些人到底打什麽主意,王部堂的前車之鑒,難道于喬忘了嗎?”
謝遷沉默了,他将奏疏放回了案牍:“我明白了,好,先看看風向再說。”
劉健的心思,他再明白不過,任何簡單的事,可能到了那宰輔心裏都會變得不簡單,焦黃中彈劾葉春秋,難道當真隻是焦黃中自己的主意?最大的可能就是有人利用焦黃中将葉春秋拉下水,而這時,必定有人會對葉春秋施以援手,如此一來,幫助葉春秋的人可能就成了同黨,甚至可能是葉春秋的幕後主使者,偏偏……葉春秋牽涉的卻是嘲諷天子不育,這是天子的逆鱗,葉春秋觸了這一條,已是極具危險了,若是謝遷貿然出面,甚至可能讓天子懷疑葉春秋乃是謝遷指使。
當這份彈劾奏疏經由通政司送至禦前,朱厚照看着這份奏疏,眉毛皺了起來。
接着他将奏疏拿起,不禁身軀顫抖。
他眯着眼睛,一字字地咀嚼着每一個文字,一旁的劉瑾則是小心翼翼地觀察着朱厚照的反應。
這件事,焦黃中一點風聲都沒有透露,難道真是焦芳指使的?可問題就在于,焦芳既然指使,爲何不先知會自己一聲?劉瑾此時也滿是疑惑,一時拿捏不定主意。
等到朱厚照鐵青着臉将奏疏放下,道:“師弟當真是要揭朕的傷疤嗎?”
這事兒,别人可能隻是揣測,而劉瑾這個時刻陪伴朱厚照身邊的卻最是清楚,陛下自幼就受先帝和張太後溺愛,在詹事府時可謂是想怎麽來就怎麽來,身邊的宦官呢,隻求哄着這位小皇帝開心,小皇帝幾乎不過十歲,便開始肆意胡爲,等過了兩年迎娶了太子妃,反而壞了。
這事兒既是小皇帝的心病,也是他不可觸犯的逆鱗,現在朱厚照來問劉瑾,劉瑾目光一閃,一臉沉重地道:“陛下,奴婢以爲……葉春秋到底是何居心,倒是難以預料,不過想見,這份奏疏出來,必然會引人側目,本來那葉春秋胡說八道也就胡說八道便是了,隻要不傳出去,自然無妨,可問題就在于,而今大家都知道了這份奏疏,都知道葉春秋在煉不育之藥,這豈不是滿天下人隻要想到葉春秋,就想到陛下嗎?”
劉瑾伴駕了這麽多年,多少是清楚朱厚照的心思的,你若是現在将葉春秋說得十惡不赦,反而可能引起陛下的反感,所以他道:“因此啊,奴婢以爲,葉春秋或許沒有包藏禍心,隻不過嘛……陛下的聲譽卻是毀了,那個焦黃中……也真是的,哪壺不開提哪壺,他或許是反感葉春秋說這種意有所指的話,心中有所不忿,好心辦了壞事,奴婢的意思是,這事兒得趕緊壓下去才好,否則……”
朱厚照拉着臉道:“你說怎麽辦?”
“這……”劉瑾眯着眼,道:“奴婢還沒想好,不過總會有辦法的……”
朱厚照不耐煩地道:“立即去辦,朕一定要将此事壓下去,不能讓人浮想聯翩,聽明白了嗎?這件事,朕交代給你了。”
劉瑾眯着眼,忙道:“是,奴婢遵旨。”
他快步出去,等出了暖閣,臉便拉下來了一些,這焦黃中,倒還真是個不錯的小子啊,若不是他,隻怕……
想了想,劉瑾臉色有些發冷:“來人,去請吏部功考司的當值堂官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