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了司經局,這兒還是老樣子,一群人總是有一搭沒一搭的,葉春秋也懶得理他們,自顧自的到了公房裏關起門來,依舊是鋪開紙,尋找資料,而後将許多從光腦中的東西尋出來記下。
有時他垂頭沉思,有時似乎眼前又變得豁然開朗起來,眼睛不由一亮。
就這樣過了幾日,到了十八這一日,也就是葉春秋走馬上任的第七天,葉春秋清早起來,卻并不是往翰林院去了,因爲根據定制,翰臨官在每逢初八、十八、二十八三日,都要入宮,前去崇文殿筳講。
當然,葉春秋品級太低,一般也就在人群之中聽講的,一般講授文史的多是侍講、侍讀的學士,不過聽說近來天子對筳講越來越不感興趣,已經有幾個月不曾來聽筳講了,可即便如此,翰林官也得入宮再說,說不定天子今兒來了興緻呢?
葉春秋穿着麒麟服,一早便動身,直接到了崇文門,而此時已有不少翰林齊聚于此,靠着城門裏頭一些的,多是侍講學士、侍讀學士,還有就是一些中高層的侍讀和侍講,葉春秋資格淺,隻能在外圍和一些編撰、編修和庶吉士在一起。
那何侍講在靠裏的位置,看着葉春秋來,隻是瞄了他一眼,朝他點了點頭,一群新晉的庶吉士第一次遇到這樣的場合,個個顯得很激動,叽叽喳喳的低聲議論。
戴大賓見了葉春秋,一臉郁悶,走到葉春秋身邊,低聲道:“這年月,人都勢力得很,見我在詹事府,便懶得和我說話,呵……還是同年呢,春秋……”
正說着,那焦黃中卻是到了,他是乘着一頂小轎來的,轎子落定,卻是穿着一件大紅的麒麟服,顯然是宮中禦賜,這件剪裁合體的賜服穿在他的身上,使他顯得格外的精神。
他這一出現,許多人便圍上去和他見禮,那些庶吉士倒還好,畢竟沒有經曆過官場磨砺,臉皮有些拉不下,可是翰林的其他編撰、編修,卻都圍上去,一個個和他打着招呼。
焦黃中便笑容可掬地和他們一一點頭,然後信步繼續走到崇文門那兒,當着衆人的面,朝着一個學士作揖:“小侄見過世叔。”
衆人一看,那位學士正是翰林學士朱德海,此人乃是翰林掌學學士,乃是翰林院的主官,平時不苟言笑,所有人見了他都是小心翼翼,焦黃中親昵的叫了一聲世叔,換做是其他人,隻怕和作死沒有分别,可是朱學士卻是笑了笑,和藹可親地道:“賢侄來遲了,下次要謹記早一些,筳講不比其他時候。”
焦黃中連忙道:“小侄記住了。”接着便留在朱德海身邊寒暄,引來無數人側目。
羨慕嫉妒恨啊,對于許多新晉翰林來說,翰林學士杜德海乃是自己頂頭上司的頂頭上司,平時連上前打話的機會都沒有,看看人家焦黃中……
隻是大家都知道焦黃中出身不同,也隻剩下羨慕的份了。
葉春秋對此不以爲意,倒是身邊的戴大賓低聲道:“多半是這朱學士将我們調撥去詹事府的,哼,沆瀣一氣、狼狽爲奸。”
葉春秋卻是闆着臉對他,壓低聲音道:“戴編修,慎言。”
戴大賓還忍不住想說什麽,卻見葉春秋嚴厲地看着自己,隻好咂咂嘴,很不滿地低聲咕哝:“你怕我會……我才不怕……舍得一身剮……”
正在此時,崇文門開了。
以翰林學士朱德海爲首,諸多翰林官魚貫而入。
葉春秋夾在人群之中,很是不起眼,随着衆人穿過了門洞,沿着紅着宮牆的甬道徐徐前行,待過了金水橋,宮中三大主殿的崇文殿便映入眼簾,這巨大建築伫立于此,給人一種雄壯威嚴之感,諸人進入了崇文殿,便分班而站,葉春秋在較後的位置,接着便是随着衆人屏息等待。
這時,一個宦官徐徐而來,道:“陛下駕到。”
其實大家來的時候,都是有所準備的,當今陛下已經停了四次筳講,這一次也可能将大家遣散回去,誰料陛下今兒竟是破天荒的來筳講了。
過不多時,便見一身冕服的朱厚照闊步而來,他顯得精神奕奕,一入殿,目光便在諸翰林面上逡巡,衆人一起行禮,朱厚照揮揮手:“諸卿平身吧,不必多禮。”
他的目光尋到了葉春秋,嘴角不由露出了一絲微笑。
葉春秋進了翰林院,朱厚照幾次想讓葉春秋入宮待诏,誰曉得翰林院竟是塞了個焦黃中來,那焦芳是舉賢不避親,臉皮挺厚的。再加上劉瑾總是在旁勸着,說是若叫了葉春秋來,怕是寒了焦閣老的心,焦閣老平時在内閣,對陛下可是忠心耿耿哪。
朱厚照就不好做聲了,内閣之中,其他三個師傅的規矩總是多,這個不成,做那個也不成,唯獨焦閣老算是很溫柔了,很少幹涉自己。
既然如此,那麽隻好等下次有待诏翰林出缺再說了。
朱厚照本不想來筳講的,可想到葉春秋也在,便索性來瞧瞧,他心裏還想着上次掙了六萬兩銀子的事,心裏美滋滋的,他坐上了禦椅,就不吭聲了。
接着翰林學士朱德海站出班來:“陛下,今日要聽什麽?”
朱厚照信口道:“就說說管仲論吧。”
朱德海皺眉,道:“陛下,這管仲論已經說了五次。”
朱德海懷疑小皇帝在忽悠自己,特麽的聽了一遍又一遍,你不煩嗎?還是消遣我來着?
朱厚照便道:“這是什麽話,朕喜歡聽。”
朱德海無奈,隻好退回班中,何茂隻好硬着頭皮站出來:“臣今日來講管仲論……管仲相威公,霸諸侯,攘狄夷,終其身齊國富強……”
說到一半,朱厚照的眼睛瞥了翰林中木若呆雞的葉春秋一眼,不由噗嗤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