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的力量,不該用在剿滅無知信徒上,而應當将野心勃勃之人與尋常的普通的信徒甄别開來,若是毫無理由的仇視,隻會将更多良民推到朝廷的對立面……
葉春秋認真地寫着,沒有任何的停歇,他是真正将這個題目認真地去對待,希望朝廷能夠采納自己的建議,使許多無辜的人得以能夠活命,他腦子裏浮出那個小婢的影子,她可能愚蠢,可能誤信了人言,可能不知什麽是對,什麽是錯,可能有飽讀經書的人嘲笑她,笑她竟會相信這些子虛烏有之事,可是她依然純真,依然善良,依然對于任何事都有一種顯得可笑卻絕對美好的憧憬。
這樣的人,難道也是教匪嗎?若這樣的人都是教匪,都會成爲官軍刀下的領功請賞之物,那麽朝廷和白蓮教匪有什麽分别?
葉春秋一氣呵成,渾然忘我。
另一邊,葉景也打起精神,已開始做題了,這個題目對他來說有一些優勢,在來到京師的日子,除了擔憂葉春秋的安危,他滿腦子想的就是如何拯救葉春秋,他恨透了白蓮教,心裏已想了無數殺死這些白蓮教匪的方法,而如今,許多的想法都可以在答題中顯現出來,竟也算是下筆如神。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
當最後一支香燃盡的時候,葉春秋也恰好爲自己的文章落下最後一道筆墨,呼……墨迹未幹,不過時間正好。
葉春秋擡眸,抿抿嘴,恰好與朱厚照的目光觸碰。
這皇帝……怎麽看起來不是很靠譜的樣子,總是看他做什麽?
呀……我想起來了,我一身風塵仆仆,髒兮兮的,跑到這天子殿堂來,确實是失禮得很。
想到此處,葉春秋不禁有些懊惱,不過……總算趕得及殿試,做完了題,雖然他沒太大的把握,可心裏總算舒服了一些,因而心情輕松起來。
宦官們開始收卷。
緊接着諸生行禮,紛紛又回到案牍之後,跪坐于此,有宦官拿起一份份的卷子送到諸位閣老面前,閣老們開始遴選。
他們将從數百份卷子中選出還算不錯的五十份,而後再進行最終的讨論。
其實閣老們閱卷很快,此時還是正午,時間還早,有人奉了茶點上來,偶爾會有閣老們交頭接耳,焦芳恰好拿到了焦黃中的卷子,隻掃了一眼,眼裏露出笑意,卻是笑呵呵地将卷子送到謝遷處,道;“謝公,這是犬子的答卷,我理應避嫌,謝公來看看吧。”
謝遷恰好也拿着一幅試卷,本想交給劉健去閱,索性便交他了:“這是葉春秋的答卷,葉春秋與老夫有些淵源,就請焦公過目。”
謝遷确實算是個君子,其實真要論起來,他和葉春秋也不算有什麽關系,可他就怕因爲自己愛惜葉春秋而喪失了公平性,所以甯願将卷子交給焦芳去過閱。
“是嗎?”焦芳目光幽幽,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坐在殿中的葉春秋,這葉春秋……原來還和謝遷有一腿啊。
他接過了葉春秋的卷子,隻一看,便喜上眉梢。
有點意思……
這葉春秋的策論,看來并不怎麽樣嘛,自家兒子的卷子,立意極高,先從三皇五帝說起,講到教化之道,最後再講到禮法的形成,很有高屋建瓴的立意,氣勢磅礴,可是講到白蓮教,又如潺潺溪水,委婉動聽,從天子牧民,講到了地方官吏教民,所謂以有識而抗無知,以禮法而弭愚昧,從勤政說到愛民,最後以恩威并施結尾,這樣的策論文,便連焦芳都覺得要甘拜下風。
而如此策論,更是曆朝曆代策論的典範,隐隐之間,竟有北宋明相歐陽修的風範。
可是葉春秋的策論呢……
焦芳越看越是想笑,這是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全是一些細枝末節,這哪裏是什麽策論,簡直就是荒謬。
按理來說,這樣的答卷是屬于下乘的,焦芳自然是一丁點都看不上。
不過他靈機一動,卻是拿着卷子默然無聲。
這樣的卷子可謂是糟糕到了極點,若是就此舍棄,葉春秋在南榜考了會元,一個實打實的二甲進士還是有的,既然在自己手裏這份卷子過關不過關都是二甲,那麽就不妨讓它通過,待會兒優秀的卷子都要拿出來念給在座的考生和天子以及大臣聽,那麽就不妨讓大家聽聽葉春秋的答卷也好,這謝遷不是和葉春秋關系挺好嘛,這樣也顯得自己給了他一份順水人情,順便呢,也正好能當庭羞辱葉春秋一番。
打定了主意,焦芳打起精神,叫來宦官,将這份卷子鄭重其事地放在了錦盒上,再命宦官封存。
這就是過關的意思了,可以進入最後的名列排序。
過不多時,便有三十多個錦盒擺在了禦案前,至于其他的卷子,算是淘汰,連一丁點機會都沒有。
衆考生個個心情緊張,看着那一個個錦盒,心裏知道,若是自己的卷子在錦盒之中,這次殿試就算是露臉了,殿試決定的是進士的出身,雖然過了會試,便算邁入官老爺階級了,可是将來的前途卻全都在這殿試上,若是一甲,立即名震天下,将來必定平步青雲,若是二甲,倒也不錯,隻要不犯糊塗,這輩子幾乎還是穩紮穩打有機會進入高位的,可若是三甲,那可就慘了,别人吃肉,你就隻能喝湯,若是運氣不好,直接放一個雲貴或者是遼東的縣丞、縣令,半輩子都是玩泥巴的命。
葉春秋心裏也不免有些緊張,這是他第一次自主做題,卻不知結果如何,方才是激情寫作,現在細細思來,又覺得有點兒孟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