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朝對面看了看,不過那船已是去遠了,可是葉春秋方才千金買笑的神色,卻依然映照在她的腦海裏。
此時,身後傳來了銀鈴般的笑聲:“呀,王姐姐,你說的那葉春秋這樣厲害嗎?他救了王大人,棋藝也是精湛,觀她的爲人,也是謙謙君子嗎?”
王小姐不禁有些慌亂,捋了捋額上被清風吹亂的發絲,将那亂絲撫至耳後,露出了側臉,長長的睫毛聳動,缳首道:“噢,這也未必見得,這世上有很多人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人心難測啊。”
………………
葉春秋和醉醺醺的張龍下了船,回到學裏,葉景見他一臉酒氣,不免埋怨幾句,葉春秋便将文鬥的事說了,葉景愕然道:“春秋,你……”
葉春秋抿抿嘴道:“我當然知道爹是中了他的激将計,事已至此,多說也是無益,那鹿鳴先生居心叵測,俗話不是說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嗎?父親學問未必就比得不過他,不過父親太老實了,所以春秋先和他試試吧,若是春秋不是對手,父親再與他文鬥也是無妨。”
葉景不禁唏噓:“人心險惡,你要小心,那鳴鹿先生,爲父早看他不是什麽好人。”
可是你兒子也很壞,好嗎?
葉春秋的嘴角露出微笑,不禁在想,誠如那刺客悖論一樣,最優秀的刺客,必定是個最尋常不過的普通人;同樣的道理,最陰險狡詐的人,也勢必看上去老實忠厚。那鳴鹿先生利益熏心,固然不是好人,可是論起耍心眼,卻還未必是你兒子的對手。
隻是這些話,葉春秋卻是藏在心底,他的心機,也不過是用來保護自己和自己身邊的人罷了。
………………
鳴鹿先生卻是有些睡不着了,那葉春秋竟是夜夜笙歌,這兩夜都在秦淮樓裏吃酒作樂。
他眯着眼,雖是坐在蒲團上,聽到了國子監裏的楊修回報,卻是覺得有些不可置信。
總覺得這個小子不太簡單哪……
尤其是他自信滿滿說是要和老夫比試的時候,呵……現在看來,他似乎是智珠在握,甚至是任自己出題也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一開始,鳴鹿先生還以爲這隻是少年人的自負,現在細細思來,卻又覺得很是不可思議,那葉春秋能一路來這南京,聲名顯赫且又一路有驚無險,怎麽可能隻是一個尋常的自負少年?如此想來,自己似乎是被他的純善外表給欺騙了。
既如此,他爲何夜夜笙歌呢?這是想要麻痹老夫?
站在鳴鹿先生一側的,乃是國子學裏鳴鹿先生的弟子楊修,楊修顯得憂心忡忡,不由道:“恩師,學生看過曆次版本的太白集,還搜集來了葉春秋考試的文章,此人的文風多變,令人始料不及,尤其是那人生若隻如初見一詩出來,足以許多名家平生所作的詩詞都黯然失色。如此看來……恩師決不能和他比詩詞了。”
鹿鳴先生聽罷,也是認同地點了點頭。
至于八股文章……
此子才思敏捷,亦不好對付。
那麽比什麽呢?
必須得有殺手锏,直接打趴葉春秋,教這葉春秋翻不起身。
鳴鹿先生的臉上,露出了忌憚之色,或許一開始,他還隻是想揚名,而現在卻是意識到,這一場文鬥,是龍争虎鬥,萬萬不可有半分的馬虎大意。
自然……自己也不是沒有必勝的把握,既然是自己出題,那麽……
他猛地想到了什麽,臉上露出了穩操勝券的笑容,此子……還是太年輕啊,總以爲自己的才思敏捷,卻殊不知,還是嫩了一些,等着瞧吧。
………………
鹿鳴先生與葉春秋的文鬥,早已在南京流傳開來,其實葉春秋在南京都不算特别有名,畢竟這裏是南直隸,而非杭州,可是雖然短短兩日的時間,卻還是引來了無數人的關注。
其中最關鍵的還是南京城的各大書鋪,下一版的太白集,要刊載文鬥的内容,爲了賺足足夠的噱頭,因而書鋪早已挂出了牌子,開始廣爲宣傳,葉春秋的主要宣傳方向自然是他的浙江解元身份,除此之外,還有他的年紀和從前的詩詞,許多人讀太白集,隻看到了好詩詞,卻未必關注是何人所作,現在倒是有人恍然大悟,原來這個葉解元,就是那個人生若隻如初見啊。
至于鳴鹿先生,乃是三甲進士,潛心研究了數十年的儒家經典,杭州一代名儒,在南京和杭州廣收門徒,有弟子數百,桃李滿天下。此人在南京士林,倒算是耳熟能詳,許多人都曾聽說過他的大名,曉得他的厲害。
當然,更吸引南京人眼球的,卻非王華莫屬,南京吏部尚書,将親自抵臨仙台,這王華何等人,他既出面裁決做保,這戲份可就很足了。
因而現在南京各部堂和衙署,乃至于茶肆早就将此事議論開了,又聽說那位鹿鳴先生竟在下榻之處糾集了數十個門生,這些門生大多都是生員,也有幾個舉人,氣勢十足,衆人這才曉得,原來這杭州還有這麽一名大儒,鹿鳴先生借此造勢,他的一些門生故吏也借此廣爲宣傳他的事迹,竟也令不少人意識到,這位杭州名儒很不簡單。
事情已經沸沸揚揚起來,應天府那兒,聽說這一日大清早,便有許多人趕去臨仙台,也是怕出了什麽岔子,終究王部堂的大駕要去,而王部堂此去,隻怕南京不少沐休的官員也會去湊這個熱鬧的,于是忙命差役前往維持次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