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聽到劉夢得這個名字,都情不自禁地打起了精神,此人乃是唐時的‘詩豪’劉禹錫,劉禹錫留下了許多詩詞著作,朗朗上口,在坐之人,誰又不曉得?
現在聽到鹿鳴先生得意洋洋地說起此事,許多人都不由地用着寫滿佩服的眼眸看着鹿鳴先生,顯得很是驚詫。
這位鹿鳴先生原來不聲不響的在整理劉禹錫的文章和詩詞嗎?若是如此,那可真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
古人的文稿其實是非常淩亂的,畢竟那個時代,也沒有太繁榮的印刷業,有人寫了書,大多隻是自己珍藏起來,或者有什麽詩詞,抄錄幾份去送給親朋好友,即便是名人,他的詩詞文章,也不過大家抄錄而已。
隻不過到了兩漢之後,紙張開始流行,紙張雖便于書寫,卻不太容易保存,這就導緻,古代許多名人的文稿要嘛已經失傳,隻聞其名,卻不知到底是什麽著作,又或者即便有名作,卻因爲流傳下來的文稿都是口耳相傳,許多地方用詞錯誤,甚至一篇文章隻有上截卻無下截,這種情況十分普遍。
隻是這些前人的作品,若隻是放任這樣不成文稿,或者是錯漏百出,實在是一件很遺憾的事。
這便是失輯。
面對這樣的情況,文皇帝在位時,就以編造永樂大典爲由,開始大肆的搜集民間遺落的各種古代散集,還有各種文章的孤本,希望将它們統統都收集起來,編造成冊,對于那些‘錯誤百出’的地方,進行整理和修改。
就如古代某個名士的一篇文章,自然會有人抄錄保存,隻不過因爲是傳抄,大家抄的文章可能不同,這時候,就很考驗整理資料的人的水平了,你得明白這不同的文章裏,到底哪一個才最合乎那名人的際遇,還需精通此人的文法,也就是說,你不但要精通曆史,還需要對詩詞文章有深厚的功底,甚至有足夠的耐心,方才能做出最有利的判斷。
譬如同樣一個名人,在一本抄錄下來的散冊裏寫的詩是‘僧敲月下門’,而在另一個流傳下來的版本裏卻是‘僧推月下門’,同樣的詩,卻因爲隻是一個字的改動,不但意思完全不同,意境也發生了極大的變化,可是如何才能确定哪一個是原著者的本意呢?除了你要有極強的鑒賞功底,大抵能看出哪一個詞用的更好,同時還要考慮原作作者在寫詩時的時間地點,因爲不同的時間地點,作者的處境不同,這詩的用字可能又全然不同了。
因而永樂大典的編撰,幾乎集齊了全國之力,當時天下最有名的才子解缙做了總編,又召集了無數名士大儒,足足花了許多年,才總算略有小成。
鹿鳴先生方才所言的,就更爲高端一些,就是對一些失散的文章進行補充,假使李白有一句詩,叫床前明月光、凝似地下霜,舉頭望明月,然後……沒了,特麽的流傳下來的詩隻有三句,最後一句卻是不見蹤影了。
于是後人們便要開始搜腸刮肚的對這首詩進行補充,可是要補充,又談何容易?一方面你要結合前文,另一方面,人家乃是詩仙,一般人怎麽敢大言不慚的去給他狗尾續貂?
鹿鳴先生一語出口,之所以惹來滿堂皆驚,就是這個緣故,他說他這一兩年都在爲劉禹錫的一篇文章去重新整理,這個口氣就很大了,劉禹錫可是唐朝最著名的大文豪之一,确實流傳下來許多散作,多是有頭無尾,或是有尾無頭,一般人哪裏敢嘗試去進行整理補充,畢竟水平有限得很,自己哪裏敢跟前人比肩?
鹿鳴先生既然開了口,以他的名聲,隻怕他已經有了一些成就,而且既然敢當堂說出,必定也是自覺得得意,認爲自己續作整理得好,若是如此,那麽就很了不得了。
連王華也忍不住側目道:“噢,那篇《陋室銘》是嗎?老夫也略知一二,據說隻傳下了半句,想要整理,隻怕不易,況且又無其他流傳于世的抄本進行補充,先生大才,若是當真能成,必定聲震宇内。”
其他人紛紛颌首,對鹿鳴先生的佩服之意更濃,不敢再小看了。
倒是一旁顯得比較安靜的的葉春秋忍不住在心裏嘀咕:“《陋室銘》?《陋室銘》怎麽會是失輯的文章?我分明記得後世這篇文章還進入了課本,難道……”
他想到了一種可能,失輯的文章一般會有兩種方式進行補充,一種是考古的發現,比如唐朝的文章失傳了,肯能在明代隻留下了隻言片語,可是到了清代之後,卻突然自前人的墓穴中發掘出來,于是,這篇唐朝的文章雖然早就面世,可是真正得以重見天日的時候可能是在清代之後;又或者這篇文章雖隻留下了隻言片語,但是經曆了某個著名的考證專家悉心研究,進行了補充和整理,最後按着原著者的文風和思想編修而成,後世課文中的《陋室銘》,難道是因爲這個緣故才成了全篇的嗎?
葉春秋越想越是覺得不可思議,不過這種現象倒是非常普遍,葉春秋已經漸漸融入了這個時代,成爲了士大夫,怎會不明白其中的關節?
所以雖然在座之人對于鹿鳴先生所謂的編修工作充滿了期待,可葉春秋的心情卻很是平靜,全文我都知道了,誰稀罕你的編修?
鹿鳴先生并不知道葉春秋心裏在想些什麽,衆人的反應早就收入眼中,臉上的笑意更盛,道:“是啊,劉夢得的這篇《陋室銘》開篇便是震驚四座,唯獨有頭而無尾,這百年來,并無其他抄本流世,老夫看着可惜,這才進行編修,也算是狗尾續貂,說來也是慚愧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