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如何上的奏?
真是荒謬,是笑話!
可是謝遷的話卻不像是騙人,難道有鬼?
青天白日的,料來不會如此吧。
劉健很是鎮定,斷然道:“拿奏疏來看看。”
平時端莊的劉健,等那趙書吏拾起了奏疏,便急不可耐的翻開來看。
謝遷也反應過來,忙不疊的站在劉健身後,隻一看,便立即曉得,果然是王華,王華的字迹别人不認得,謝遷卻是化成灰都認得的。
果然……是王華……
他打了個激靈,再看下去,便見王華說到自己中毒,生死未蔔,斷絕了生機,此後葉春秋爲了治病,與禦史黃信一道闖入府中,如何與侍衛們周旋,最後幾服藥下去,竟是起死回生……
謝遷看的臉色寫滿了震驚。
起死回生……
這怎麽可能,當初滿朝都認爲王華必死,這當然不是人雲亦雲,實是南京的禦醫們會診之後才有的結果,這麽多禦醫言之鑿鑿,怎麽可能有錯。
可是現在……他竟活了。
這奏疏乃是他親手所書,既然能寫奏疏,料來身體不會太差,肯定不是回光返照。
葉春秋……
謝遷低聲喃喃念了一句。
這個家夥……
“好,好一個葉春秋!”方才還是喊打喊殺,而這一刻,謝遷大喜過望,禁不住誇贊起來:“多虧了他,否則王公怎能康複,此子……老夫看着很好,很好啊,很對老夫的胃口,哈哈……哈哈……劉公,給我看看,我再确認一二。”
很不客氣的奪過了奏疏,細細再看一遍,還真的活了。
他頓時舒坦無比,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感覺,一邊捋須一邊搖頭:“國家有這樣擔當的少年,實是幸事,哈哈……哈哈……”
劉健也是大喜,他萬萬料不到事情轉眼之間就有了新的結果,也忍不住含笑道:“王公還能無恙,乃國家之福也。”
坐在一旁的焦芳倒是心裏百感交集,在确定王華未死之後,心裏有點不舒服,他和王華本就不對付,可是想到王華這一次未死,劉瑾那兒倒算是平安下莊,又覺得是一件好事。
内閣裏,頓時洋溢了歡喜的氣氛,謝遷連連說好,眼睛都已經濕潤,他和王華同爲浙江老鄉,平時的關系就是極好,擔心了這麽多日子,今兒萬萬料不到那個老家夥竟還活着,便禁不住老淚盈眶,猛地,他想起什麽,一把抓住奏疏便跑。
劉健萬萬料不到謝遷這樣冒失,忙道:“于喬,你做什麽?”
謝遷已是跑出了公房,留下一句話道:“葉春秋救治王公有功,而今卻下诏治罪,若是南京那兒,有人沒有輕重,當真害了他,豈不是害了王公的恩公嗎?事情緊急,我要火速奏報天子,彰表他的功績。”
劉健不禁搖頭,謝遷太冒失了,他雖然能言善辯,而且做事雷厲風行,在内閣之中是自己最好的左膀右臂,不過有時候遇事,卻有些糊塗。
那王公是什麽人,葉春秋救治了他,即便有人要拿葉春秋,也會盡力轉圜的,南京那邊,葉春秋必定平安無事,就算要撤下此前的罪狀,那也不必操之過急,到時候從容頒布新的诏令就是,何須如此?
不過謝遷的心情卻可理解,若是尋常的救治,這或許可以說是醫者仁心,可是似葉春秋這樣,冒着殺頭的危險爲王公救治,意義就全然不同了,更何況葉春秋又不是禦醫,王公是死是死,與他無關,能做到這一點,說是恩公也不爲過。
想到方才議論着怎麽治喪,現在似乎再議論治喪就是咒人不得好死了,劉健抿嘴一笑,側目看了一眼一旁的焦芳。
卻見焦芳老神在在的坐着,臉上看不到任何的表情。劉健道:“焦公,各忙公務吧。”
劉健一般稱呼李東陽爲賓之,叫謝遷爲于喬,這焦芳在内閣之中,比之謝遷和李東陽的資曆還小一些,可是劉健卻曆來稱呼他爲公,卻不肯稱呼他的字号。
焦芳颌首,朝劉健作揖:“那麽下官告退。”
……………………
天氣越來越熱,朱厚照已是煩了,心裏惦記着南京的事,且喜且憂,總覺得是個煎熬,便在禦園裏看他的豹子,那被栅欄圍起的金錢豹正在撕咬着朱厚照丢進去的兔子,朱厚照顯得興緻勃勃,見識到了豹子的兇性,轉而對劉瑾道:“劉伴伴,朕若是豹子就好了。”
劉瑾心裏有事,心裏也惦記着王華,王華一死,卻不知有多少明槍暗箭朝自己射來,沒一日消停的啊,可是陛下發了話,他卻不敢怠慢,忙是回過神來,幾乎脫口道:“陛下若是豹子,那也該是豹子中的天子。”
“哈哈……”朱厚照大笑,拍拍手,便圍着栅欄走了幾步,又覺得此刻不該笑,恩師還生死未蔔呢,噢,錯了,是恩師隻怕就這幾日活頭了,心情挺郁悶的,又想着葉春秋要獲罪,又是郁悶,起初他想押解葉春秋到京師來,還抱着美好的願望,可是看着滿朝文武磨刀霍霍的樣子,他猛地意識到,雖然把葉春秋押解來京,隻怕自己也護不住他,難道真要把他宰了,哎,人是不能複生啊,葉春秋這個家夥……噢,他竟比朕還小一歲,見鬼了,居然真朕不如他,這人是怎樣的妖孽呢,你看,你這家夥,平時倒是很嘚瑟,殊不知能力越大,越該像朕一樣的低調從事,現在好了吧,惹下了彌天大禍,朕都救不了你。
呼……長長吐出一口氣,心裏依然還覺得堵得慌,自從做了天子,就仿佛許多事都不能親力親爲,永遠不能順着自己的心去做事。
有小官宦小心翼翼的跑來:“陛下,謝公求見。”
朱厚照兩腿一哆嗦,差點沒有吓癱在地。
又來了啊,這已經不知是第幾次了,反正每次來的時候,都是喊打喊殺,朱厚照已經不勝其擾,這又怎麽了,多半……謝師傅又是氣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