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子,風不再大了,王小姐愕然擡眸,看着假裝滿不在乎,卻暗暗爲自己遮風的葉春秋。
葉春秋隻是道:“餓死了,你們王家理應不會吃兩袖清風吧,這麽大的家業,突然我想吃烤乳鴿了。”
王小姐禁不住抿嘴,嫣然微笑,隻是這笑容一閃即逝,她是王華獨女,現在父親生死未蔔,怎麽能笑?
過了長廊,便到了一處小廳,王小姐朝葉春秋努努嘴,葉春秋颌首,不避諱那些下人和女婢的目光,與王小姐一道在小廳中坐下,外頭的丫頭探頭探腦進來,顯得很是擔心的看着自家的小姐。
王小姐竟很是鎮定,或許她是名門閨秀,繼承人父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氣度,又或者……是葉春秋并沒有給她太多的惡感。
她定定神,儀容端莊的并膝而坐,對外頭的丫頭道:“春梅,去準備一下,送幾樣小菜來,嗯……有乳鴿嗎?若是有,也一并拿一道來。”
那丫頭應了一聲,匆匆去了。
追上來的番子們已到了門外,卻又是不敢進來,于是烏壓壓的人就都矗在外頭。
這讓葉春秋頗爲郁悶,吃飯都要被人圍觀?好吧,不去理他們。
因爲王小姐的鎮定,倒是讓府中的下人們有了主心骨,有人小心翼翼的奉茶上來,葉春秋端起茶,朝王小姐善意一笑,剛要去喝,突然又想起什麽,道:“王小姐,能否借你的銀钗一用?”
王小姐眼波一轉,便明白了葉春秋的心意,這個少年,謹慎的有點可怕,忙是自發髻上取下銀钗,葉春秋正待要接過來,她朱唇卻是微抿,旋而露出笑顔:“這樣不幹淨的,葉……葉公子,你拿你的茶來。”
二人似有默契,葉春秋将茶盞交付她的手裏,她将銀钗懸空,再用滾燙的茶水潑了一點在銀钗上,那銀钗依然亮麗如新,她便缳首笑着,将茶盞遞到葉春秋地案前,道:“無毒,葉公子請喝茶。”
葉春秋感謝的看了她一眼,作爲一個‘劫持了人質’的惡匪,似乎情況還并不太糟糕。
他呷了口茶,精神頓時爽朗起來,歎口氣道:“好茶,這是西湖的美人舌?”
王小姐俏臉上再無羞赧,啓齒道:“正是,是家父的友人自杭州送來的,公子的口音,想必也是浙江人嗎?”
葉春秋颌首:“我在杭州住了有一年之久,卻沒有嘗過這樣的美人舌,哎……”搖搖頭,窮酸的悲哀啊。
王小姐見他懊惱的樣子,禁不住想笑,跟這個人在一起,似乎能暫時忘記家父重病的煩惱,可是隻這個念頭在自己腦海劃過,她俏臉上又變得幽幽然起來:“家父的病……”
葉春秋在這個功夫,已是将一盞茶一飲而盡,他瞥眼看了一眼外頭密密麻麻的番子,淡定從容道:“令尊若是不治,學生隻怕也要陪葬,所以……小姐勿憂,學生不想死,所以無論如何,令尊也必須健在。”
想到這一層,王小姐隻是輕籲,所有的手段都已無效,本來她今兒夜裏在廊下等候,便是要準備料理後事,家裏的兄弟都不在,母親又過于軟弱,失了主張,其他人不是至親,未必就肯盡心,因而唯有她不得不出面料理。這裏終究不是王家的老家,若是在老宅,倒也還好,總有叔伯和鄉親們出面。
她顯得有些疲憊,發生了太多的事,使她精神有些疲憊。
好在這時候,有丫頭上了飯菜來,果然有乳鴿。
王小姐便振作精神,不待葉春秋動筷子,便啓齒道:“我來吧。”取出方才試茶水的銀钗,因爲已被水洗幹淨,所以不必忌諱,銀钗一個個的在飯菜上試了,那銀钗依然剔透,泛着雪白的光暈:“公子請吃?”
“你不吃嗎?”葉春秋顯得有些不太好意思。
王小姐搖頭,幽幽道:“小女子沒心思。”
很能理解,最重要的是現在自己餓了,所以也就不再勸,提起筷子,開始大快朵頤。
這個少年……很粗魯,尤其是吃飯的時候,且不說細嚼慢咽,對待乳鴿時直接拿手抓起,一邊拿着筷子就飯一邊啃着乳鴿的猙獰面目讓王小姐微微錯愕,然後又好氣又好笑,她在府中,從未見過這樣貪吃又毫無規矩的人,若是見了其他人如此,王小姐自然不免要蹙眉,甚至将眼眸别開,不願去看這樣粗魯的事。
可是葉春秋這樣張牙舞爪的樣子,竟不覺得反感,就這樣靜靜看着,葉春秋似乎已經沒注意她了,懶得計較自己的吃相,待他風卷殘雲一般吃了個幹淨,忍不住拍拍手,這時候,王小姐不禁蹙眉了,她從袖中取出一塊方帕遞給葉春秋。、
當葉春秋伸出他油膩的手時,終于還是讓王小姐神色微微一滞,這個時候,葉春秋已經接過了方帕,擦拭了嘴角和手上的油膩。
“吃飽了。”像是生怕外頭的番子們聽不着似得,葉春秋摸了摸自己的肚皮。
王小姐道:“公子還要喝茶嗎?”
葉春秋搖搖頭,正氣凜然道:“罷了,我是來看病,而非是來混吃混喝的,王小姐把我當什麽人,嗯,回去看看令尊的病情。”
王小姐便款款而起,等葉春秋起來,取了刀抵住了她的身上,方才碎步動身。
被人脅迫的久了,也自然會有習慣,那些番子們見王小姐和葉春秋要出來,一個個苦瓜臉的樣子,又乖乖的撤開。
等到他們回到王華的房間裏,隻見王華依然還在嘔吐,一次又一次,他已不知吃了多少的鹽水,又因爲胃部的反應,而條件反射的吐出多少。
隻是他的身子,顯然已經越來越虛脫了,葉老禦醫在葉春秋的注視下,很小心翼翼的伸手給王華搭脈,最後苦笑搖頭,歎口氣:“王公的壽數隻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