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指揮,罷了,春秋年紀小,我陪你喝就是。”
“這是什麽話,不跟解元公喝酒,難道跟你老劉喝?我得多沾一沾解元公身上的仙氣才好,他娘的,我兒子也在讀書哩,雖然考的是武舉,學的是武略,可是沾了武曲星的光……”
後頭的話,含糊不清了。
葉春秋聽着喧鬧,徐徐地走在營地之間,将這些話抛諸腦後,他走上了水寨的塔崗,遠遠眺望着星月之下的大海,大海嘩啦啦的拍打着岸頭,帶着無比巨大的力量,洶湧的席卷了灘頭上的一切,又漸漸退了回去,準備蓄力,進行下一次的拍擊。
呵……不知父親如何了,他在杭州,想必很擔心自己吧,葉春秋凝視着那片汪洋,心裏暖洋洋的。
而此時,就在這一片的汪洋裏,百艘艦船在行進着,晨曦灑落下來,船身仿佛鍍了金光,龐大的艦船分開了下頭的巨浪,朝着沿岸駛去,從虎頭島無功而返的船隊,幾乎所有人都是懶洋洋的。
浙江都司趙友靜顯得郁郁不樂,費了這麽多功夫,原以爲大功一件,誰曾料到,最後的結果居然是徒勞無功,這麽大的陣仗出海,現在灰溜溜的回去,不免要被朝廷狠狠申饬一番。
越是抵達甯波海面,他越是惱火,想到當初自這裏率舟師出發,滿懷希望,而如今……
倒是這時,卻有快船抵達了旗艦處,有人登上了船,忙來禀告:“大人,黃水灘大捷,解元葉春秋與海甯衛指揮……”
聽完了奏報,趙友靜的臉色顯得更加糟糕。
一個書生,居然跑去了海甯衛,和海甯衛的指揮錢謙一道兒在黃水灘設伏,殲滅了七百倭寇,所獲的首級就有五百之多,俘虜百人。
他連忙道:“請高先生來。”
過不多時,便有個書生帶着綸巾,臉色蒼白地過來,這儒生身子羸弱,再加上又曆經了數十天的風浪,早已是筋疲力盡,勉強到了趙友靜艙中,朝趙友靜行了個禮:“東翁,出了什麽事?”
趙友靜臉色冷冷的将奏報給這高先生看,高先生驚呆了。
老半天回不過神來,他才徐徐道:“大人,自弘治以來,各省的都司,未曾有殲滅倭賊七百的佳績,而且上頭首級和俘虜都是詳盡無比,如此看來,這是實打實的大捷了,絕不會摻有任何的水份。其實這固然隻是一樁大功,而更可畏的卻是,居然一個書生斬了鬼島三雄,這鬼島三雄早就名鎮朝野,惡貫滿盈,朝廷早将他當做眼中釘、肉中刺,大人……這樣大的大捷,學生遍觀東南剿倭之事,也未想到有什麽捷報可以與之相比。”
他頓了頓,看趙友靜的臉色更加難看,接着道:“一個書生和小小的海甯衛老弱病殘尚且如此,反觀大人,領兵萬餘,精銳傾巢而出,卻是無功折返,朝廷若是見了,會怎樣去想?當今天子,最好兵事,聽說他在宮中,每日舞槍弄棒,又命宮中宦者與宮女,使他們相互結隊,列陣沖殺。此次大捷,陛下必然關注,若是實情送去了陛下的禦案上,天子又會怎樣想?”
趙友靜臉色更冷,卻是道:“老夫擔憂的,也正是如此,所以才請先生來商議對策。”
高先生微微一笑,道:“其實……這并不難,若是大人上奏,說其實大人高瞻遠矚,早已看破了鬼島三雄的把戲,所以才将計就計,明裏是傾巢而出,圍剿倭人巢穴,而暗地裏,卻是授意海甯衛在黃水灘設伏,意圖吸引倭人,聚而殲之,如此一來,大人豈不是運籌帷幄、決勝千裏?此戰最大的功勞,不就成了都司大人嗎?至于那海甯衛,想必是不敢跟都司唱反調的,唯一的麻煩就是那個書生,畢竟一切都是書生示警,這才有了這一場伏擊,他又親自格殺了鬼島三雄,功勳顯著,若是大人運籌帷幄,又何須一個書生示警呢?所以,在這一場大捷之中,絕不容許有那書生出現,否則大人何來的智珠在握,又如何來的決勝千裏呢?”
趙友靜眯起眼睛,他沒有點頭,也沒有反對,卻是直截了當道:“就怕那書生不滿,鬧将起來,又如何是好?”
高先生微笑:“這有何難,隻要言之鑿鑿,衆口铄金,他一個區區的書生,求告無門,誰肯信他的話?”
趙都司覺得很有道理:“既然如此,那麽一刻都不能耽誤,立即命人上奏疏,具言此事,這第一份捷報,得是本官松上去,海甯衛那兒,那錢謙怕是已經上奏疏了,現在阻止也已經來不及,那就用八百裏急報去送,朝廷看到兩份不同的奏疏,必定會問起這件事,隻要派人下來查,那錢謙還敢堅持他的捷報嗎?到時候少不得還得和本官口徑一緻,高先生,這件事交給你去辦,務必要辦的妥當不可,噢,那唐兆豐卻不知還在不在甯波,此人對本官言聽計從,等到了杭州,還需要借用他,畢竟他曾在海甯衛都督,隻要他一口咬定,是本官命他傳達都司府軍令,讓那錢謙在黃水灘設伏,此事就算是錢謙不肯就範,他們也翻不起浪來。”
高先生抿嘴一笑,作揖行禮:“大人明鑒。”
趙友靜揮揮手:“下去吧。”
見那高先生退下去,趙友靜在搖晃的船艙中徐徐呷了口茶,眼眸又眯起來,大功一件啊,這個功勞絕不能跑了,功勞若是别人的,隻會顯得他這個都司愚蠢,可若是功勞乃是他這個都司的,憑借着這個平倭之功,還怕不能平步青雲嗎?
隻怕……一個侯爵,是鐵定跑不掉的。
他眯起眼睛,不由露出了微笑,從現在起,黃水灘的平倭,就已經成了浙江都司趙友靜深谙兵法精要,慧眼識破了倭賊的奸計,将計就計,假意傾巢而出,實則卻在黃水灘設伏,一舉剿滅倭寇,誅殺鬼島三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