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房裏三人都是默不作聲,似乎被這首詩所感染。
突然,鄧健很是煮鶴焚琴的高聲大吼:“這不要臉啊,我要彈劾,我要彈劾,太白詩社無恥之尤,看吧,大人,這就是證據啊,我堂堂禦史清流,朝廷命官,你卻瞧瞧,瞧瞧他們胡扯什麽,居然說,前首乃弘治七年會試進士及第鄧健所作,後爲正德三年浙江鄉試解元葉春秋所著,兩相對比,高下立判,供君觀賞。”
“大人,這是嘲諷我啊,啊呀,真是狼子野心,真是……”他捶胸跌足。
這下出名了,而且還特麽的沒臉見人了。
詩這東西,很難論起好壞來,可是到底好不好,得虧是同行襯托。
就好像,鮮花雖美,單純隻去看花,雖是賞心悅目,可是邊上堆了一坨翔,這時候鮮花的美豔才能強烈的直擊人心,很不幸,鄧健就是那……
至于鄧健的觀感,詩社那兒是一點都不在乎的,禦史确實很厲害,浙江一省的地方官吏都有些害怕,可是我讀書人怕你什麽?真要戰起來,還怕你不成?
張紹也是目瞪口呆,見鄧健一副嚷嚷着要報仇的樣子,卻是徹底的惱了,還不嫌丢人,都察院的臉都被你丢光了,這件事越鬧,不但你越成爲笑話,都察院這兒也會成爲大家取笑的對象,張紹惡狠狠道:“鄧禦史,你鬧夠了嗎?哼,禦史的職責是糾察官吏不法事,你不務正業就已是胡鬧,還想一錯再錯嗎?這件事,從此以後休要再提,再敢胡鬧,本官絕不縱容你。”
鄧健氣得發抖,卻是大氣不敢出。
……………………
在紫禁城。
而今天色漸漸炎熱,因而在司禮監裏,早已用銀盆盛滿了冰,冰水消融,帶來了絲絲涼爽。
可即便如此,劉瑾依然還是覺得酷熱難當,反正這兒也沒外人,便脫了外衫,隻穿着一件輕薄的小衣,陛下不太愛理政務,現在許多地方幹旱,閣老和部堂們在廷議裏鬧得很激烈,可陛下卻是不聞不問,于是所有的壓力就落在了司禮監的上頭,劉瑾也覺得挺悲催的,天子偷懶,和自己有什麽幹系。
不過他最近在練字,已經很有長進了,于是頗爲自得,便到處給人送自己的墨寶,宮裏各監的掌印太監們人手一份,他倒是想送幾份去給内閣的閣老,可是細細一想,這些人對自己有成見,還是不送的好,否則白白糟踐了自己的上好行書。
他提着朱筆,很是用心的批閱着奏疏,不得不說,劉瑾還是很用心的,他不是那種不願意做事的人,他很喜歡嶽飛,嶽王爺了不得啊,力挽狂瀾于既倒,嗯,我也要做這樣的人,可是如何力挽狂瀾呢?劉瑾又不禁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這時有人徐徐踱步進來,劉瑾皺眉,是誰敢不經通報?便陰森森地一面看着奏疏,一面道:“是誰?”
沒有回音。
劉瑾不得不擡頭,卻是吓了一跳,天子居然跑來了這裏,他忙不疊的起身,拜倒在地道:“陛下怎麽來了?奴婢萬死。”
來人正是朱厚照,朱厚照穿着冕服,頭戴着通天冠,這通天冠上還有珠簾,頗爲沉重,這個少年顯得有些不堪重負,不過現在他的心思卻沒有在劉瑾的身上,想必是方才坐朝回來,還沒來得及脫下冕服,渾身都是汗水淋淋,來這司禮監躲一躲,想要避暑,誰曉得現在卻是負手站在公房的牆壁之下,看着牆上裝裱好的一副小詩出神:“人生若隻如初見……”
劉瑾忙不疊的站起,賠笑道:“陛下也喜歡,哎呀,這就隻是一個江南的讀書人作的。”他差點說漏了嘴,把葉春秋抖了出來,哼哼,咱家公是公,私是私,雖然很欣賞葉春秋的才華,可也不能蠢到在天子面前吹捧這個家夥。
見天子依然盯着詩,劉瑾便神奇非凡的道:“陛下,這詩寫的好啊,奴婢看着喜歡,就叫人裝裱起來挂上了,你看,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啧啧……人應該活得開心才好,唯有開心,人的身體才能像當初一樣保持着年輕,所謂笑一笑,十年少,不就是這個道理嗎?奴婢很欣賞這首詩,不在于他的用詞,而在于他的韻味,很深刻啊。”
朱厚照聽得皺眉:“是嗎?做人要開心,及時行樂,嗯,朕也需要這樣的詩來勉勵自己,你送一副到暖閣去,朕有空也看看。”
劉瑾大喜道:“陛下若是喜歡,奴婢就把這幅送去。”
朱厚照卻又皺眉:“可是朕瞧着這首詩不是這樣的意思。”
“啊……”劉瑾驚呆了,是嗎,這怎麽可能,他連忙道:“那麽陛下……”
朱厚照背着手,小大人的樣子:“怎麽看着像是勵志詩,意思是人生短暫,理應建功立業。”
劉瑾一時傻了眼,是嗎?
他迎着朱厚照的目光,大眼瞪小眼,各自心裏相互鄙視。
他們二人,一個曾經在詹事府讀書,不過弘治天子在的時候,隻有朱厚照這麽一個兒子,可謂是寵幸到了極點,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幾乎是對朱厚照百依百順,朱厚照不愛讀書,自然是半桶子水。
至于劉瑾,很小的時候也曾在内書堂讀過書的,而且這内書堂的老師往往是翰林的學士,學識不凡,不過學士很忙,一月下來,也不過是開講幾堂課而已,之後全憑的是悟性,說穿了,你們這些太監,知道讀書寫字就成了,難道還要教你們經義文章,讓你們做博士嗎?
很顯然,大抵上,主奴二人都是開蒙的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