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春秋所揭露的,是書刊一個實質問題,打個比方,若隻是印一本書,可能花費的錢是一百兩零一百個錢,可是假若印一百本這樣的書,花費也不過是一百一十兩而已,因爲印刷真正的成本不在于紙張和墨水,而是雕版的活字,這是前期的成本,所以某種意義來說,可能印一本書需要一百兩,這是天價,可是印一千本書,自然不可能是十萬兩紋銀,卻隻需要兩百本就足夠,如此一來,前者的成本是一本百兩紋銀,後者的花費不過是一本兩百文而已,假若是印刷一萬本呢?那可能成本就可以壓到五十文了。
王方恍然大悟,印刷量才是真正的優勢啊。其實這個道理,他懂,畢竟他做的就是這行買賣,隻是平時沒有往深裏去想而已。
葉春秋笑吟吟的道:“那麽敢問王先生,若是有朝一日,某個刊物,一期可以印五萬呢?”
五萬……
王方爲之咋舌,他毫不猶豫道:“若是五萬,勢必可把成本降到二十文,且不說校對和活字,單說同樣是采購油墨和紙張,一月進貨一百刀紙和一月進貨一萬刀的紙的價格是全然不同的。”
就是這個道理,這叫規模優勢,也就是說,規模越大,成本就越低廉。
葉春秋抿嘴笑了:“這就是問題的所在啊,假若有一天,太白社的刊物可以高達數萬,這就意味着,我們的書籍即便是賣三五十文,照樣有利可圖,可是尋常市面上的書籍,便是賣三百文甚至是五百文都可能折本,王先生,這個才是我們将來的立身之本。”
想通了這一節,王方有了一種明悟,不錯,三五十文一本的書,這意味着什麽?銷量越高,就意味着成本越低,成本越低,賣家自然也就越低,而同樣的書,我賣的價格是你的十分之一,你還有活路嗎?
一冊書幾百蚊,或許許多人會舍不得,可是三五十文,就足以讓絕大多數的人所接受了,同樣是經義文章,我憑什麽就要花費高十倍二十倍的價格來買其他的書,太白集價格如此低廉,就完全可以把其他的書籍徹底的碾壓。
葉春秋眼睛看着茶水裏的茶沫,慢悠悠的道:“一旦價格是别人的十分之一,這就意味着,江浙的書市裏除了太白集,就再沒有其他的書籍,所有的讀書人想要出書,就需要借助太白集這個平台,便是連那些抄錄書的人,隻怕也要絕迹了。”
這是一個極爲廣闊的市場,因爲書籍的銷量居高不下,這就使得書的價格也随之高昂,因而許多人打了主意,你出了書,我便買下來,然後請人去抄錄,這種手抄本也可兜售出去,說穿了,這就是較爲原始的盜版。
價格若是能低廉,就連盜版都沒有存活的空間了,你想盜版印刷?太白集印刷成本比你盜版的作坊價格還要低廉,你盜版了價格也是太白集的幾倍,怎麽賣得出去?至于你想手抄,從前書籍價格高昂的時候,你倒是可以花兩三百文雇人花費幾天時間抄錄出一本書來,可是現在書價都三五十文了,你需要花費紙張和油墨,還有如此大的人力成本去抄書,你不覺得你是個逗比嗎?
這就意味着,一旦盜版和手抄本的市場被擠壓,太白集就有更廣闊的市場,利用低廉的成本,形成某種壟斷。
呼……王方啞然失笑,萬萬想不到,自己隻想着怎麽用噱頭去增加銷量,卻是忘了,還有一種更爲便捷的增高銷量的方法。
葉春秋朝王方眨眨眼,道:“所以,第三版最重要的不是想盡辦法掙銀子,而是以最快的手段沖擊銷量,第二版太白集的價格是三百文,這個價格太高了,第三版先壓到一百文,反正第三版的銷量必定在萬冊以上,不愁沒有銷路,即便賣一百文,也定然不會虧本,若是銷量在第三版可以沖高,那麽第四版再繼續壓價,壓到其他印刷的工坊沒有活路爲止,到了那時,那些印刷地巧匠,還有供應紙張和油墨的商賈,隻能仰仗太白詩社的鼻息了,因爲沒有太白詩社,他們就難有活路,況且太白詩社是大量供貨,同時也是大量的采購,從前他們的紙張是一刀一兩銀子,那麽就用五百文去收,隻要保證他們有些許利潤即可,如此,到了第五版、第六版、第七版時,太白集的價格,要下探到五十文以下的空間,王先生或許覺得舍棄了高利潤而追求銷量有些可惜,可是不要忘了,一旦如此,那麽太白詩社和太白集包括王先生就會變得舉足輕重起來,王先生……”葉春秋朝王方笑起來,笑容真摯而純潔:“或許一年兩年之後,王先生的身價就會有所不同了。”
王方倒吸一口涼氣,這葉解元還真是……他居然不知該如何形容了。
如葉春秋所描繪的那樣,太白集就等于是直接壟斷了市場,往下,可以控制住所有的供貨商,無論你是提供鉛字的還是做油墨和賣紙張的,你想大規模的出貨,隻能找太白集,否則你根本無法立足;而另一方面,太白集成了唯一的書籍平台,讀書人想要出版書籍,隻能在這太白集上頭打主意;這天下最頂尖的文章,都勢必會投稿在太白集,最低廉的價格,上頭卻擁有最頂尖的文章,這意味着什麽?
他不過是個小小書商,現在卻突然發現,一條康莊的大道擺在了面前。
而坐在他對面,這個小小的少年,臉上卻隻是帶着淺笑,似乎是在打量着他,他突然感覺這個少年有太多不同于人之處,他眼眸微微眯着,動了主意,道:“春秋身邊沒有人照料吧,啊……我家裏有一女,性子還算是溫和,相貌平平,不過我本是小商賈之家,因而她在家中也還算勤快,不妨就讓她來照料一些日子吧,嗯,明日就送來,春秋不要拒絕我的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