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萬冊,就這麽一本太白集,居然開印一萬,這就是淨賺四百兩,這天下有哪個買賣可以獲取如此的暴利。
王方留下了幸福的眼淚,雖然另外千兩的純利要送去太白詩社,其實他完全可以暗中做一些手腳,截留一二百兩銀子,隻要賬目做得好,天衣無縫,那些書生們也未必看得出來,不過他還是遏制住了貪欲,這才剛開始呢,壞了規矩,一旦被抓住,按照契約,不但要賠償大額的違約金,從此斷絕合作,而且還要吃官司的,這麽多舉人和生員的集合體,跟他們打官司,神仙都救不了自己。
更何況,往後太白集每月一刊,老老實實能掙來的錢,何必要铤而走險。
他已到了杭州,杭州這兒的反響極好,這兒畢竟是讀書人雲集之地,書鋪也是最多,足足三十多家,他一家家的走訪,很驚喜的發現這兒都自覺的挂上了太白集的招牌,什麽太白詩社大作、解元公詩詞、張舉人八股之類的詞兒,至于其他的書籍,暫時無人問津。
有時他去茶館,總能看到一些争執的面紅耳赤的讀書人,王方從來未有過這樣的滿足感。到了傍晚的時候,他便叫人送了名帖,分别給了太白詩社的一些核心人物,邀請他們次日來吃個便飯,算是正式結交一下。
…………
到了次日傍晚時分,窗外下着靡靡細雨,杭州城像是洗滌一番,此時華燈初照,這座古城,在這細雨和萬家燈火之中,卻仿佛煥然一新。
王方很期待見一見那位解元公的樣子,隻是他靠在樓上靠窗雅座,欣賞着街景的時候,不免心裏有個疑惑,爲什麽那位陳舉人非要把吃飯的地點選在聚寶樓呢,聚寶樓不算什麽很高檔的地方,至少以王方的見解,既是初次見面,自己又是做東請客,理應在城東貴人聚集的莳花館才對,至不濟,也可去西子湖裏登上畫舫,一邊享受絲竹之樂,一邊任這畫舫在湖中遊走,欣賞那湖光山色才好。
不能理解啊。
最後他想通了,好人哪,這些舉人老爺們想必是擔心自己囊中羞澀,想替自己省錢來着。
厚道!
心裏不禁翹起大拇指。
正在這時,有幾個撐着油傘的人進樓,似乎還在私語什麽,偶爾帶着笑聲,他們到了檐下,便收了油傘,故意抖一抖油傘,似乎想甩幹油傘的水,不願打濕了裏頭的桌椅。
這樣的人,店夥不必看他們的裝束就曉得,十有八九都是知書達理的讀書人,隻有明白事理的人才願意如此爲他人着想,接着幾人上了樓,王方很快便被一個十三歲的少年吸引住。
嗯,個頭已是不低了,大抵有成人的模樣,穿着一件很幹淨卻并不華麗的儒衫,頭上的綸巾有一點打濕的痕迹,便聳拉下來,放在别人頭上,必定給人一種滑稽感,可是在這種頗帶穩重又面目清秀的臉上,卻并不唐突,他似乎一直都保持着某種并不浮誇的笑容,那眼眸很吸引人,瞳孔幽邃,可是燭光下,黑白分明的眼裏又有很溫和的感覺。
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王方冒出了這個念頭。
一個猥亵大叔樣子的人便道:“哈哈,敢問可是王員外,來遲了,見笑。噢,我是張舉人,他是陳蓉,這個是春秋,這是春秋他爹,葉世叔,姓葉名景,字子義。”
張晉的心機很深的,一番介紹,便令他原形畢露,介紹自己的時候,自稱是舉人,陳蓉嘛,反正随便踩,直接稱呼姓名;說到葉春秋,葉春秋是正主,是葉解元,沒法兒,即便是明珠蒙塵風頭也蓋不住他,所以親昵的叫春秋,意思就是我和他很熟,而介紹到葉景,就不敢造次了,乖乖叫世叔,而後再小心翼翼的介紹全名字号。
王方忙是站起,一一作揖,衆人回禮,各自落座。
既是第一次接觸,都不免謹慎一些,都想從一些閑言碎語裏來試探對方。
王方是生意人,隻幾句閑聊,便摸清了路數,陳蓉是社長,而且熱心于社裏的事,人還算穩健,談吐得宜。葉父是個拘謹的人,不過頗有氣度;至于葉春秋,一直抿着嘴沒有說什麽話,卻似乎在觀察自己,小解元有些看不透;至于張晉……咦,他明明可以做我兄長了,至少年過四旬了吧,何以自稱自己二十,還喊葉景作世叔,奇哉怪也。
王方笑了笑,終于還是切入正題,看向葉春秋:“而今是萬衆期待,春秋,你要做好準備才好,我今兒就在此交個底,說一句心裏話,而今雖然是廣而告之,人所共知。可是更多人看的是熱鬧,不過是因爲春秋的這個解元名頭罷了,更多人是想看春秋的笑話,不過在下卻很是希望能出一首震驚四座,雖豔卻又不俗的詩詞來,好将那些嬉笑的聲音壓下,如若不然,隻怕會對春秋的舉業有所影響,一步不慎,惹來一個壞名聲。”
他這一句也算是誠懇了,本來他做生意,有錢賺就好,可是當面說這些,也是爲葉春秋擔憂。
葉春秋卻是笑道:“外間的傳聞,我也聽說過一些,大家的心理,無非是獵奇而已,春秋既然答應供稿,至于詩詞好壞,又或者是不是會惹來非議,春秋也有心理準備,倒是有勞費心。”
王方點頭,到現在他也不知道葉春秋哪裏來的自信心。
這一步是險棋,走得好了,自然是一炮而紅,葉解元聲名更大,太白詩社也發揚光大。可是一旦走得不好,就是滿盤皆輸,葉春秋和詩社都成爲笑柄,而他這個買賣,想必也隻能是一錘子了。
等到店夥上了菜來,張晉不禁道:“春秋,你最愛的紅燒鲈魚,呀,我的炖雞還沒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