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城到處濕漉漉的,就仿佛一下子換上了新裝,不過天氣卻是越發的熱了,從鄞縣和河西都已寄來了書信。
書信之中,看着那潦草的文字,不難想象葉老太公是懷着很激動的心情寫下書信的,大抵是說家中一切都好,又說了造石坊的事,還說了王縣令等人的照顧雲雲。
前頭大抵都是一些人情往來,葉春秋已經融入了這個時代,深谙這種道理,王縣令去葉家親自登門道賀了,這就是人情,堂堂縣令,本來是不必親自登門的,這就不能算在公務上頭,而屬于私交。
這裏頭也就說明,從此之後,葉家在地方上得到了更大的聲望,當然,地位已經不同往日。
從一個小小的士紳家族,影響力更多隻是局限于河西,而現在,卻已經可以完全覆蓋奉化全境,甚至可能可以觸及到臨近各縣了。
不要小看這種影響力,所謂士紳,即爲地方名流,是官府仰仗的對象,隻要有了影響,那麽更加的人情往來就會水到渠成,大家願意給葉家面子,葉家的人走到哪兒都帶着風,那麽地方上的修橋鋪路,就少不得要葉家人出面來主持,又或者一些地方上官方或者半官方的活動,也需要問一問葉家的意見。
士紳的厲害之處就在于,它不是官府,不能決定該做什麽事,可是若是你想辦任何事,不得到它的首肯或者是支持,那麽它就有無數壞事的手段。
如此一來,葉家對于地方官府的影響力也就加深,官府更願意給葉家這樣新崛起的名流面子,葉家要辦點什麽事,或者幫人辦點什麽事就更容易,在縣裏、鄉裏許多人求告無門的事,就更願意托庇于葉家,這又使更加人要仰仗于葉家的鼻息,影響力如滾雪球一樣的壯大。
當初的黃家,就憑着一個進士一夜翻身,而現如今,葉家一個解元,一個鄉試第三的舉人,卻也已不遑多讓了。
葉春秋對于鄉賢們頗有腹诽,說穿了就是一群挾持了官府的地主老财,可是他心裏明白,在這個時代,這些人才是這個王朝統治的基石,因爲自己和老爹的努力,使得葉家這塊原本的踏腳石,而今變成了一塊花崗岩。
老太公信中的情緒是很激動的,甚至激動得有些過份,連錯别字都有幾個,這讓葉景很是無語,他這老爺子平時最看重規矩,一筆一劃都有講究,而今連規矩都不管了。
當然,與書信同來的還有春裝和夏裝,以及五十兩銀子,信裏提及了一下,然後大大的勉力了葉春秋父子一番,說是勿以家中爲念,在外多訪師友,不必吝啬于銀錢,但有所缺,回書即可,自可拜托同鄉送來。
大方得過了頭啊,老太公絕對是瘋了,五十兩銀子不是小數,至少算是葉家一年的盈餘所得,畢竟這年代需要現錢的地方不多,所以銀錢的進項,完全是靠家裏的小油坊,還有一些桑麻變的現銀,老太公的口氣也很大,沒錢找我要就是,無有不應。
葉景和葉春秋面面相觑,不禁失笑,葉老太公其實挺摳門的一個人,除了子弟們讀書,家裏的女眷打了銀飾都免不了要絮絮叨叨幾句。
…………
倒是舅父孫琦的書信就簡單了很多,葉景是他的姐夫,春秋是他的外甥,而今中了舉,據說是甯波城轟動,連帶着他的地位也是水漲船高,平時總是在外盤桓的差役,都會向醫館讨一點茶錢,所謂茶錢,其實就是借機敲詐的手段,也并非是真正喝茶,錢不多,可是要的卻是頻繁,一月下來,也需要幾兩銀子打發的,如若不然,他雖不會在明裏爲難,背後卻可以使絆子。
就算不玩陰的,單單人家挎着刀兇神惡煞的站在你店門口,也足以把你的病人吓跑。
而現在,這些差役們依舊來,卻是不敢索要什麽茶錢了,路過了總是帶笑進去打個招呼,孫大夫啊,你這醫館門前怎麽有塊石頭,哎呀,若是絆了腳怎麽辦,我替你挪走,啊……不辛苦,不辛苦,舉手之勞,這是什麽意思,我還喝你的茶?順順手罷了,你再塞錢我,我可要急了,你家的葉解元和葉舉人,我高攀都高攀不上,還敢要你錢,求您别打我臉,我疼。
許多很細微的改變,别看隻是一個小吏的态度,可是隐藏在背後,卻完全是一種生态的不同。
便連鄞縣那兒,也表示醫館現在是創業維艱,曉得醫館有很多難處,縣尊派了人,說這錢不必急着還,拖欠一年半載也無不可。
其實想想鄞縣縣令也是蛋疼得緊,這一科的鄉試鄞縣雖然也出彩,中了四五個,可是奉化那兒一對父子玩了票大的,鄞縣的舉人早沒人關注了,無論是士林和街坊,說的都是奉化縣教化有方的事,沒鼻子沒臉的,肝疼,偏偏被活生生打了個巴掌,還要做出點本縣樂于助人的樣子,這辛酸跟誰說去?
孫琦寄來的也是一些衣物,自然,還寄了三百兩銀子。
醫館現在一月的盈餘,已有三百兩,除了必要的開銷,孫琦幾乎是把所有的銀錢都寄了來,出門在外的人,特别現在是很高級的舉人,在杭州那種大地方,當然不能寒酸,這意思是你們可勁的花吧,醫館不差錢。
如此林林總總算下來,葉春秋來時帶了醫館的一百兩,這兒寄來的是三百五十兩,除此之外,便是當初葉春秋請人去書鋪裏委托賣書,二叔花了一百兩銀子買了去,扣去給書鋪東家的提成,又是八十兩,滿打滿算下來,葉景和春秋手裏的銀子,居然多達五百兩之巨。
其實現在杭州的奉化同鄉會,幾乎已經成了葉春秋父子二人的專用聯絡站,隔三差五,就會有書信還有一些東西幫忙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