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料一切都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樣。
便見這個頭戴綸巾,年紀輕輕,卻又宛如珠玉一般閃閃生輝的少年,踏前一步,落落大方的朝三叔公行了禮,等那清澈的目光落在文靜先生的身上,文靜先生與他眼眸交錯,觸碰一起,這讓文靜先生生出了一點異樣的感覺,這個眼神,既是清澈見底,讓人有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又帶着某種與衆不同的穩重。
這個人……大奸大惡嗎?
葉春秋面露淡笑道:“小生見過先生。”
文靜先生忙道:“啊,不必多禮,不必多禮。”
三叔公在一旁闆着臉,道:“老夫叫你們來,是因爲考期的事,貢院那兒已經放榜,考期就在四月十七,距離鄉試,也不過半個月而已,你們要早作準備。”
葉春秋道:“多謝三叔公提點。”
“嗯。”本來三叔公還想發作,偏偏葉春秋過于乖巧,渾身上下,幾乎挑不出刺來,等他看到文靜先生對葉春秋不自覺的流露出欣賞的意思,他心裏便更加覺得嫌惡,這個小子,倒是很能賣乖讨好,哼,非要教訓教訓他不可。
三叔公便加大了音量:“春秋,賭坊的事,我就不計較了,可是你小小年紀,就沾了惡習,你族伯又被你牽連,你看看,你看看,哼,咱們葉家,真要論起來,還要算到宋時南遷的元祖程文公那一輩,曆經了二十多代,從未聽說過有子弟如此不肖的。你可要謹記了,往後再敢出入賭坊,或是沉湎于聲色,即便在你們河西沒有家教,我這叔公也絕不輕饒你。我知道你科舉無望,這輩子隻怕也隻能止步于生員,可是你莫要害了你族伯,你族伯閉門讀書十幾載,總算學有所成,現在正是他最緊要的當口,萬萬容不得有半分的差錯,你可明白嗎?”
葉春秋不吱聲,隻當做沒聽見。
他很尊敬老人,所以即便家裏的老太公雖然有時候也會有些别的心思,可是葉春秋依然能對老太公表達作爲孫子的敬佩,雖然葉春秋心裏,沒有太多的親情,卻依然願意讨好老太公。
可是這個三叔公……
他抿着嘴,沒有直接當即和他争執,但索性當了聾子。
可是這樣卻惹怒了三叔公,三叔公狠狠舉着杖子敲擊着地面,發出咯咯咯的聲音,吹胡子瞪眼道:“怎麽,你還不服,你與人賭錢還有理了?真真是孺子不可教也,咱們葉家,怎麽會出你這樣的人,可惡,你濫賭成性,定然是不肯悔改……你……你……”
葉弘也在一旁道:“春秋啊,你不可如此,父親說你幾句,還不是爲了你好?賭博确實是惡習,你認個錯也就是了。”
葉春秋看着葉弘,笑了,帶着譏諷的笑。
三叔公火了,當着客人的面,這個家夥居然……
恰在這時,有門子跌跌撞撞進來,如喪考妣的道:“太爺,太爺,不好了,不好了啊,外頭有人要打将進來,說要尋……尋大少爺。”
“……”三叔公大驚失色:“什麽,打将進來,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地方?他們好大的膽。來,叫進來說話,且要看看,是誰這樣大膽,叫葉武帶着莊客們也來。”
三叔公的臉色壞到了極點,一個葉春秋已讓他很尴尬,現在又有人想來鬧事,他好歹自認爲自己是體面的士紳人家,怎麽容得下有人這樣胡鬧,尤其是當着這位文靜先生的面。
葉弘的臉色已經一下子拉了下來,他的額頭上甚至已是冷汗淋漓。
三叔公冷冷道:“必定還是春秋在賭坊的事,子成還是太心善了,不該管的,人家開賭坊,你好端端的去鬧事,要把賭客拉出來,不記恨你才怪了。至于春秋,他反正是一團爛泥,理他作甚。”
他的話,句句誅心。
一旁的文靜先生料不到事情這樣嚴重,也就三緘其口,不好說話了。
葉春秋隻是嘴上帶笑,不發一言。
過不多時,便有一個人進來,這人和大家想的并不一樣,并不是五大六粗,臉上也沒有堆滿橫肉的兇惡,他徐徐進來,朝大家和氣的行了個禮,道:“葉老太公,學生久聞其名,今兒一見,想不到葉老太公身子還是這樣的硬朗。”
三叔公隻是冷笑,一副不語粗鄙人語的态度。
這人繼續道:“啊,學生是卑賤之人,今兒也不是來葉家結交朋友的,隻是嘛,王記賭坊有一筆賬,本來以爲會有人送上賭坊來,可賭坊這兒左等右等,總是不見人,學生的東家急了,這才讓學生登門,把這帳算一算,其實啊,這筆賬并不是很多,不過兩百三十二兩七錢而已,當然,這是加了利息的數目,對于别人,可能有些難處,可是對于葉家,想必也不至于爲難。”
二百三十二兩七錢。
在座之人的臉色都有點變了。
這人口裏說是小數目,可是在這個時代,這哪兒是什麽小數目啊,這筆銀子,足以夠葉家養着幾十戶莊客了。而且杭州葉家和河西葉家差不多,都是靠田爲生,雖然糧多,各種儲存的實物,如糧油桑麻之類的實物是有不少的,可是現銀,還是兩百多兩,這就絕不是一筆小數目了。
三叔公頓了一下,反而笑了,他恨恨的看着葉春秋,心說,葉春秋啊葉春秋,你也算是自釀苦果了,二百多兩銀子,人家都已經上了門,怎麽肯讓你耍賴,你拿得出嗎?反正杭州葉家是不可能爲你出的,河西那邊,呵呵……怕也拿不出這樣的數目,你自求多福吧。
況且,你居然這樣大膽,欠了二百多兩賭債,呵……小小年紀……
一旁的葉弘,已是要昏厥過去,他禁不住道:“什麽,二百多兩?怎麽是這麽多?我記着隻借了五十兩而已,這才幾日?你們也太黑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