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春秋無言以對,他恨不得現在跳下車去,算了,會摔斷腿的,忍一忍吧。
好不容易捱到了進城,馬車将葉春秋在聚寶樓前放下,族伯便催着車夫走了。
聚寶樓隻是個尋常的酒樓,有生員三年前來鄉試,喜歡吃這兒的糖醋鲈魚,因而便選定了這裏,葉春秋落地不久,踟蹰着該不該進去,樓上的陳蓉便探出頭來,朝葉春秋揮手:“春秋,春秋,快來。”
葉春秋大喜,忙是登樓,見同來的幾個年輕生員都在,這真尼瑪的,葉春秋居然有一點小小感動,有一種逃出狼窩重生爲人的既視感,朝大家見禮,衆人也很熱情,紛紛回禮,陳蓉笑嘻嘻的道:“我們就等你來,正好聽你高見,你說說看,今年鄉試,會出什麽題?”
他這一問。
葉春秋倒是愣了一下,鄉試出什麽題,我怎麽知道?我若是知道,那就見鬼了。
他猛地身軀一震,突然意識到了什麽,恍神的功夫,在識海中打開光腦,搜索正德三年浙江鄉試。
果不其然。
搜檢居然有了結果。
千萬不要是何提學,不要是何提學。
令葉春秋松了口氣,這次主考居然不是何提學,也就是說,在這一世,何提學借着自己飛黃騰達,入了翰林,跑去做官了。可是在曆史上,今年鄉試,他恰好也沒有在任上,而是平調去了其他的地方。
葉春秋不禁問:“不知新任的提學是誰。”提學就是鄉試的考官啊,主考官是負責出題的。
陳蓉不覺得有異,笑呵呵道:“姓鄭,名敬忠。”
葉春秋打開光腦的答案一看,正德三年浙江鄉試的主考赫然有三個字——鄭敬忠,所出的題目是——文猶質也。
如果……
一個大膽的念頭冒了出來,如果曆史上的主考和現在的主考一樣,都是鄭敬忠,這是不是就意味着,今年鄉試的考題就是《文猶質也》?
從前的童試和院試都因爲是小考,所以在曆史上并無記載,可是鄉試不一樣,因爲是大比,這可都是需要記錄史冊的,甚至是某府某某人中舉,都需有詳盡的記載,這就意味着,葉春秋從這鄉試起,完全可以事先得知任何的考題。
而這有什麽用呢?
葉春秋第一個念頭就想起了自己的父親,别人他顧不上,而且一旦洩露考題,知道的人越多,一旦朝廷有所察覺,即便不知到底如何作弊,可是有所嫌疑的人,隻怕都要受到嚴懲。
要知道,就在弘治十一年,也就是十幾年前,大名鼎鼎的江南才子唐伯虎,就因爲疑似牽涉到了弊案,便立即遭遇了株連。
所以葉春秋的這個考題,除了身邊的至親,絕不能洩露一分半點。
可是如何和父親說呢?這當然不能說實話,那麽就不妨……試試其他的手段。
葉春秋腦子裏已經轉過了無數的念頭,他一面想,一面不露聲色的坐下,口裏道:“哦,既是敬忠大宗師,那麽這考題已是有了,必定是‘使民敬忠以勸’。”
衆人聽了都笑起來,陳蓉笑的捂起了肚子,這句使民敬忠以勸出自論語,不恰恰和鄭宗師的名字契合嗎?也虧得葉春秋有這急智,這個包袱抖得好。
那年長的生員讓夥計上菜,他來過杭州,便介紹這裏的菜色,葉春秋吃‘兩袖清風’‘國泰民安’什麽的早就餓了,也不客氣,當即狼吞虎咽起來。
其他人看的目瞪口呆,陳蓉不禁道:“春秋這是餓了幾天肚子?”
葉春秋歎口氣,好不容易抽出空來,咀嚼着口裏的食物:“說來話長,算了,這是家醜,不說也罷。”
大家都是精細人,大抵明白了葉春秋言外的意思,多半是葉春秋投奔的那個親戚不太好。
一個叫張晉的生員當即道:“我家在杭州有一處别院,反正也沒什麽人住,我恰好尋春秋作伴,春秋什麽時候搬來,我們同住,正好可以相互請益。”
其他幾人便起哄:“春秋若去住,我們也搬去同住,你那裏住得下嗎?”
陳蓉便打趣道:“啊,你敢請春秋去住,我曉得你張家殷實,可是真要去住個十天半月,隻怕要吃窮了你。”
張晉不甘示弱:“吃窮了也罷,吃窮了幹淨,反正我是次子,哭天搶地的是我大兄。”
卧槽,好沒良心!葉春秋差點沒因爲這句話噎死,拼命咳嗽。
這些人都沒心思動筷子,都是你一言我一語的打趣,那張晉卻是認了真,闆着臉道:“春秋,就等你一個準話了。”
葉春秋很抱歉的道:“倒不是我不肯,而是我爹不肯,哎,一言難盡。”
張晉也就不再邀請了,心裏都曉得葉春秋這個親戚頗爲複雜。
酒足飯飽,葉春秋打着飽嗝,看着一桌的殘羹冷炙,心裏還有再叫一席的沖動,又覺得不好意思,也罷,忍一忍吧,權當是相忍爲國。
一想到相忍爲國,葉春秋心裏便又笑起來,因爲方才聽那族伯說他很憂慮,因爲農人們越來越懶了。自己當時沒搭理他,不就是相忍嗎?忍着吐槽他,讓他更多心思放在憂國憂民上,這就是相忍爲國啊。
酒菜撤了下去,夥計們遞上了清茶,衆人各自說了自己的際遇,葉春秋顯然是混得最慘的,陳蓉倒是眉飛色舞,得意的說自己住在表親的家裏,衆人起初不以爲意,誰曉得他卻是道:“表親家有個表妹,與我指腹爲婚,就等這一次高中了鄉試,就要送六禮了。”
頓時,這些帶着微醉的秀才們便啪啪的開始拍桌子,打的葉春秋的茶盞都咔咔顫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