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腦子沒轉過彎來:“找,去哪兒找?”
葉春秋一臉正氣凜然:“去秦淮樓,反正我不怕,我非要找出來不可,我行得正、坐得直。”
這言外之意,是葉案首他要去秦淮樓‘捉奸’。
葉案首行得正、坐得直,所以去捉奸,這人……神經病啊。
可是話又說回來,這口氣,倒像是若是不去的人,就行不正坐不直似得。
絕大多數人是沒多少興趣的,現在還急着回家吃飯呢。
可是這麽多生員,總有那麽幾個好事者,捉奸啊,這似乎是挺有意思的事,而且去了就是行得正、坐得直,似乎也不壞。
便有人道:“我也去看看,葉案首,我和你同去。”
有人開了這個由頭,其他人心裏就暗罵:“趙生,你這是吃飽了撐着啊,你上輩子沒去過秦淮樓嗎?葉案首年紀小,腦子裏一團漿糊,估摸着也不曉得什麽叫變通,就是個腦子不清不楚的孩子,可是你這麽大一個人,去湊什麽熱鬧?”
可也有人動了心,似乎也願意湊這個熱鬧,有人道:“我也去。”
果然隻要人多,就不怕找到好事的人出來。
一些人見有人踴躍要去,也動了心思,紛紛道:“我也去,我也去。”
也有人道:“噢,家母已在家裏準備了飯食,隻怕去不得了……”他話音落下,許多人的目光看着他,尤其是那大義凜然的葉春秋。
嗯……他們的眼神怎麽怪怪的。
猛地,這位他媽喊他回家吃飯的生員一下子悟了。
冤枉啊我這是……
我真的是要回家吃飯,可是你們看我的眼神,怎麽瞧着像是我做了什麽虧心事似得,好似是我做賊心虛,我劉恩光是那樣的人?
于是,這位劉生左思右想,還是不要讓人誤會了才好,便道:“不過,吃飯事小,拯救同窗于水火之中卻是大事,嗯,算我一個,我也去。”
此時,那些想走的人心裏就有點兒發寒了,瞧着這架勢,這想不去都不成啊。
陳蓉臉色發青,他是不願意和葉春秋這小屁孩子爲伍的,尤其是方才那家夥還污蔑了自己,差點讓自己下不來台,可是現在他卻知道自己非去不可,剛才還沾了嫌疑呢,若是不去,誰曉得葉春秋背後會說什麽閑話?
沒準兒要說自己因爲和秦淮樓相熟,所以不敢去。
他咬咬牙:“我也去,大家都去,葉……”他本來想跟别人一同叫葉案首,可是想到案首兩個字,心裏像刀割一樣,最後改了口:“春秋說的沒錯,不能讓同窗糊塗下去了。”
到了這個份上,就等于是所有人都被裹挾起來。
話又說回來,去了也好,去了就洗清了嫌疑,權當是湊個熱鬧吧。
于是衆人轟然響應,葉春秋打頭,一百七八十個生員浩浩蕩蕩的擁簇,這陣勢在甯波城也算是空前絕口了。
人多不算什麽,可是這人人都戴着綸巾,穿着儒衫的湧上街頭,這就不是這麽一回事了。
這麽多秀才啊。
這可都是甯波城的精英,平時一個跳出來,都是受人尊敬,不太好招惹的。
而如今,卻不知吃錯了什麽藥,全給放了出來。
現在天色晚了,大街上隻留下了暗光,許多人已經結束了一日的奔波,本欲精疲力盡的回家休息。
可是有的人卻是走不動路了,怎麽看着,似乎有樂子瞧。
這個時代的生活,尤其是對于芸芸衆生來說,絕大多數都是枯燥無味的,最大的娛樂,多半也隻是趕一個廟會罷了。可是而今,遇到這麽大的陣仗,許多人便忍不住跟上來圍觀了。
百年一遇的事,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
生員們回到一看,咦,後頭竟有這麽多人,也是吓了一跳,不過人心大抵是如此,一下子熱鬧起來了,興緻也就漸漸的高昂起來,似乎挺有意思的,尤其是看到那些人指指點點,啧啧稱奇的聲音。
衆人浩浩蕩蕩的抵達了秦淮樓。
此時的秦淮樓已經開門迎客,已到了生意最好的時候,于是花燈四起,絲竹聲響,莺歌燕舞,很是熱鬧。
門口幾個龜奴都是人精,都有一副火眼金睛,在這樓外迎接着恩客,左一口恩公,右一口老爺,嘴巴似是抹了蜜餞一樣。
隻是此時,他們卻是目瞪口呆,以至于平時吃飯的家夥也是張的大大的,整個人像是僵硬了一樣。
這……是什麽陣仗。
一百多個生員,後頭還有數百個看客,就這麽浩浩蕩蕩、這雲蔽月的碾壓而來,他們在外迎了這麽多年的客,也有一些人呼朋喚友來玩耍的,十幾個人湊在一起的也有,可是這麽大的陣仗,他們卻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這……
還沒等他們反應,這些人已蜂擁着往秦淮樓裏去。
龜奴們想要阻止,至不濟也要問問,老爺們是多少人,我等好安排一下。
可是當這迤逦如長蛇般的隊伍,一下子将他們擠開,後頭又是烏壓壓的看客,這些龜奴們固然是吃驚,也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可是現在,卻是作聲不得了。
“俺曾見金陵玉殿莺啼曉,秦淮水榭花開早,誰知容易冰消,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樓裏的大堂此時已經高朋滿座,不急着上樓去風流的賓客們此刻都高坐于此,在此聽着伶人清唱,聽到樓塌了的時候,突然,那伶人花容失色,一旁伴奏的人也是琴音戛然而止。
所有人朝着正門處看去,便見烏壓壓的生員浩浩蕩蕩的沖了進來。
進來的人越來越多,越來越密集,密密麻麻,以至于延伸到了門外,也看不到盡頭。
領頭的葉春秋雖然個子不高,可是這個少年現在卻是沉眉阖目,嘴角微微勾着,帶着冷笑,早已不再是從前那個純潔可愛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