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春秋忙是搶上去,果然看到葉景臉色并不好看,摸了摸他的額頭,有些燙,不算什麽大病,不過在這個時代,也絕不能等閑視之。葉春秋皺眉,責怪道:“父親得了重病爲何不請大夫?這雖本來不是什麽大病,可是這樣拖着,長久不愈,就福禍未知了。”
葉景搖搖手:“無事,無事,你回來了啊,戴着綸巾真精神。”
葉三在旁欲言又止,忍不住了才期期艾艾的道:“本來是請了大夫的,那大夫隻說無妨,連藥都沒有開,讓大老爺多休息就走了。誰知這病一點也不見好,反而更加重了,昨夜還高燒不退呢,那大夫是二老爺請來的。”
葉春秋聽罷,頓時明白了,高熱可不是小病,雖然要治愈也容易,可是一旦拖着,便可能引起各種并發症,多少人因爲高燒諱疾忌醫,最後落了個耳目失聰甚至是危及生命,這麽明顯的病症,大夫怎麽會看不出?
二老爺叫來的?
葉春秋眼裏掠過了一絲冷色。
他讓葉景睡下,叫了葉三來:“三兒,我開個藥方你,你趕緊去抓藥,而後給我爹服下,不要耽擱,這藥你來煎,不能假手于人。”葉春秋眉毛微挑,那輕薄的嘴唇帶着冷冷的弧線,補上一句:“府裏的其他人,我都不放心。”
葉三點點頭,連忙道:“是,是,我都記住了,少爺還會治病,那就好極了,我看老爺難受,少爺快開方子,得趕緊。”
葉春秋尋了文房四寶,依然發現父親的書案上是一些劣紙,他皺眉道:“這紙也是二叔說家中開銷大,所以隻供應了這些劣紙,是嗎?”
葉三猶豫了一會兒:“是,二老爺說今年收成不好。”
葉春秋淡淡一笑,就沒有多問了,提起筆來,在這劣紙上筆走龍蛇,因爲紙張劣質,所以蘸墨之後,墨汁立即渲開,黑乎乎的一片,好在勉強還能認清字迹。
葉春秋的心裏已經被一萬頭草泥馬奔過,現在的他,已經不再是初來葉家的那個葉春秋,秀才功名,獨當一面經營了同濟堂,使他對人對事更多了幾分自信,他擱筆,不露聲色道:“趕緊去抓藥,不要耽擱。”
回眸一看,父親葉景已經睡沉。
葉春秋給他掖了被子,搬了凳子坐在榻下,看着熟睡的父親臉上依然還是燙紅,葉春秋枯坐良久,葉三才趕了回來,于是主仆二人去了廚裏升起爐竈煎藥,等到熱騰騰的藥出了爐,二人七手八腳的将葉景叫起,喂了他吃下,葉春秋這才起身,吩咐葉三道:“你好生在這裏照看在着,三兒,這些日子多虧了你,我承你的情,不過眼下我要出門一趟,你要寸步不離,不能松懈知道嗎?”
葉三似懂非懂的點頭,忙是應下。
葉春秋撐着油傘,便踱步而出,雨中的葉家帶着幾分泥腥味,說來也是好笑,雖然在這裏住了一些時候,可是除了自己的小院落,還有那族學,其他的地方,他都很陌生。
走了幾步,恰好有人迎面而來,葉春秋透過雨幕,便見來人也撐着油傘,腳上的靴子都是泥垢,不過這人,葉春秋卻是再熟悉不過,正是自己的二叔葉松。
葉松穿着一件新縫制的絲綢秋衣,顯得格外的精神,見到了葉春秋便駐了足,打着招呼:“春秋回來了?怎麽不見你到二房去坐坐,你大父也盼着你回來呢。”
他面帶微笑,依然還是那副大家長的姿态。
葉春秋抿抿嘴,舉着油傘勉強做了個半揖:“才剛剛回來,聽說父親病了,便先去探了病,二叔這是要到哪裏去?”
葉松笑了笑,他眼眸落在葉春秋頭頂的綸巾上,眼底深處有掩飾不住的妒忌,他還是擠出笑容:“哦,大兄的病,我已讓人看過,不礙事,隻是着涼罷了,後日就是中秋,你大父最看重這樣的日子的,少不得又要讓嫡男們去告祭一下祖宗,除此之外,葉家各房和族中的親戚也要來聚一聚,這是大事,雖是下雨,我卻得照看着。”
這時他腳下的流水成窪,沾濕了他的靴子,他想要挪腳,油傘一偏,雨水又打濕了他新衣的衣裾,葉松露出懊惱之色,舉步要去前方的檐下躲雨,不耐煩的說了句:“老夫要去忙了,你下雨天莫要亂走。”
他跌跌撞撞的撐傘與葉春秋擦肩兒過,猛地葉春秋突然道:“二叔。”
“啊……”葉松下意識的駐足回眸,忍不住腳一滑,又濺了一身的泥,他有些惱怒,這新衣是松江的綢子縫制而成,價格不菲,穿穿了一天,本來還指着後日中秋的時候穿出來會客,誰料到已是污濁不堪了。
等他一臉怒氣的看向葉春秋,卻見這個侄兒正笑吟吟的看他,贊歎道:“二叔的新衣很漂亮。”
“哦。”葉松虛應了一聲,表情冷淡。
葉春秋說罷,撐着傘,已是走了。
他才不在乎腳下的水窪,和葉松不同,葉春秋沒有新衣、新靴,髒了也就髒了,哎呀,現在父親病了,髒了好像是要自己洗,失策,失策。葉春秋搖搖頭,帶着孩子般的斤斤計較,自己把自己逗笑了。
葉松撐着傘看着這侄兒越走越遠,消失在雨幕,等到最後不見了蹤影,他才将眼睛眯起來,眼眸裏掠過冷色,心裏禁不住罵,哼,中了秀才很了不起嗎?将來我兒子也要高中,呵……這個小子哪有将自己放在眼裏,可是又如何,庶子就是庶子,隻要你一天姓葉,就容不得你放肆。
他接着開始爲自己的新衣衫惋惜起來,這綢緞可是最上等的料子,松江的絲綢馳名天下,自己還是托人買的,現在倒好……
猛地,葉松又突然想到了什麽,有些不對啊,葉春秋去的方向,并不是老太公那兒,他父親病了,不好好的在家裏伺候,難道四處出來閑逛不成?若說他是去見老太公,倒也說的過去,讨好賣乖嘛,這是意料之中的事,可是那兒……不是三房的方向嗎?
葉松若有所思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