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素絲走到顧有松面前,問道:“你聽到沒,我說分家,若是你不同意分家,我自請下堂,我楊素絲同樣不屑于和你這樣一個軟弱的男人做夫妻,今日你既保護不了閨女,他日你肯定也無法保護我。”
楊素絲的聲音铿锵有力,響徹在顧家院裏院外,讓婦人們崇拜,讓男人們汗顔,顧天好看着楊素絲嚴肅冷漠的面孔,心中卻覺的萬分的溫暖和熟悉,即使這面孔上的神色并不溫和,她也覺的現在還能看到這一張面孔,就已經很幸福了。
直到顧天好穿上嫁衣,坐上花轎,在吹吹打打中嫁進了秦家之時她都沒有想清楚自己爲何會對楊素絲那張絲毫沒有慈母模樣的嚴肅面孔那麽的難以忘懷,那麽的懷念,似乎不應該用懷念這個詞,可是她還是忍不住在心裏偷偷的用了這個詞。
嫁給秦重英,婚後的日子平淡又幸福,每一天都像泡在蜜糖裏一樣,甜蜜溫暖,可是顧天好心裏總有一種惶惶之感,似乎這樣甜蜜溫馨的日子隻是一場夢幻泡影,隻要被人随手一捏,那夢幻的泡沫就會被捏破,而沉浸在這場夢幻泡影中的她和他,以及對于他們來說,所有的配角都會消失。
顧天好将這種感覺告訴秦重英,秦重英半晌沒有說話,後才摟着她,安慰道:“即使他們會消失,你我也不會消失。”
“這是什麽意思,難道你覺的這裏的所有的一切真的隻是一場夢?”顧天好搖搖頭,“不可能的,這二十年來的每一天每發生的大事小事我都記得清清楚楚,他們是那樣活生生的人,發生的每件事是那麽切切實實的發生過的,怎麽可能是假的?”
“好了,不要多想了。”秦重英拍拍她,“到時一切自會分曉,睡吧。”
顧天好想問他是不是知道了什麽,可是卻耐不住猛然襲來的睡意,話沒有問出口,人卻已經睡熟了。
她不知道她睡了很久之後,秦重英擡頭望着繡着瓜瓞綿綿的帳頂,在黑暗中輕聲道:“你到底想要做什麽?或者是想要我們身上的什麽?我們的生命,靈根,肉身,神魂,甚或是我們的……骨血?”
幾個月後,當顧天好捧着高高鼓起的腹部,對秦重英道:“秦大哥,我最近越發的覺得這像是一個夢境了,隻是這些明明都是真的啊,你,爹爹,娘親,公公婆婆,就連這屋子,還有家裏的小厮婆子,村裏的那些漢子和婦人,以及映山村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這些都是真的,又怎麽可能是虛幻的,可是……可是……我就是覺得像是在做一場夢,一場極爲真實的夢,卻怎麽也醒不來。”
顧天好說着,還猛地敲了敲頭,卻被秦重英握住了她敲頭的手,道:“你先好好養着,我有預感……”
“什麽預感?”顧天好亟不可待的問道,她幾乎要被自己這種異常的感覺弄瘋了,急切的想知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這種感覺到底是真是假,或是現在所有的一切,她所見到的一切,她所擁有的一切到底是真實的,還隻是一場虛幻。
秦重英看着她的腹部,似乎帶着一抹笃定的道:“當這個孩子生下來的時候,我們也許就知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了,是真實還是虛幻,我想我們會得到答案的。”
顧天好點點頭,她也希望如此,這種缥缈不定的感覺實在太過糟心。
在一個暴雨後的早晨,陽光乍現的那一刻,顧天好在經曆了一夜陣痛之後,生下了她與秦重英的兒子,他們爲他取名爲秦晨,小名朝光,代表着一個希望的早晨,從此刻開始。
顧天好和秦重英一起将朝光抱在懷中的那一刻,周圍所有的景象,所有的人或物,就真的如夢幻泡影一般,化成了虛無,他們如做了一場很真實很真實的夢。
顧天好反射性的朝着自己懷裏看去,當看到朝光那張紅潤潤的小臉時,她在心裏不由的大大松了一口氣,好在他還在,他并沒有和整個映山村一起消失。
眼前讓人覺的目不暇接的虛幻之物消散過後,顧天好發現他們三人互相依偎在一片寂寥無人的土地上,她靠在秦重英懷中,又确定般的看向自己懷中包裹着大紅襁褓的小嬰兒,那嬰兒此時正睜着一雙烏溜溜像是被世間最純粹的靈水淬洗過的眸子,欣喜的望着她和他,以及這一片廣闊的天地,絲毫沒有因爲離開了原先的映山村,原先有着溫暖床枕的家園而感到彷徨不安,他欣喜于睜開眼睛的瞬間就能夠看到自己的父親母親,對于這樣一個小嬰孩來說,父親與母親便是他人生的全部。
可是對于顧天好和秦重英這兩個一向自由自在的在修仙界潇灑行走的結丹修士來說,忽然多出了這麽一個肉呼呼的小東西,讓他們措手不及,不知該拿他怎麽樣才好?
起碼顧天好是這樣以爲的,她現在心裏就很慌很無措。
“師兄,這裏是南漠?”她聽到自己的聲音輕輕的,像是一片羽毛在空中劃過,她自己都不确定秦重英有沒有聽到她的話。
秦重英卻是聽到了,他輕輕一笑,“不錯,還沒有變傻。”
“哎?你什麽意思?”顧天好怒。
秦重英笑,“都說一孕傻三十年,我以爲你也是如此。”
被他這麽一說,顧天好反而輕松了下來,将自己懷中正對着自己流口水的胖娃娃塞到他的懷裏,道:“你說,爹娘公公婆婆,就連顧有桂一家人都沒有了,爲何他還在?”
顧天好用眼神示意趴在秦重英懷裏的胖娃娃,小朝光此刻正在研究他父親的長相,絲毫沒有察覺他已經成爲了被嫌棄的那一個。
“也許,”秦重英伸出一隻手指任由小朝光握着,“讓我們去映山村生活了二十年的始作俑者,就是爲了讓他順利的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