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時,陳叔在我耳邊吐出幾個字,聲音裏是咬牙切齒的恨意。
我睜開眼,眼前是一望無際穿不透的黑。而今後餘生,我都将在這黑暗中度過。這一切都拜我同父異母的弟弟所賜,他一邊天真無邪的叫着我哥哥,一邊狠毒的徹底毀掉了我世界裏的燈。
我以爲自己會恨,可沒有,隻是覺得透徹心扉的冷,冷到骨子裏再也怎麽也暖起來的冷。
是我錯了,早該知道這樣的家庭,有的隻是利益和欲*望,親情什麽的,不過是那鏡中花水中月。
自古紅顔多禍水,瞿家因此立有家規,一旦結婚不允許離婚,爲了就是提防那些心懷不軌的人利用男人的弱點進入瞿家。
在我3歲那年,父親犯了很多男人都會犯的錯,酒後糊塗侵犯了一個女人,瞿磊就是那次錯誤的産物。那個女人生孩子時難産,彌留之際把孩子托付給了母親。她說她不相信男人,但相信我母親能夠讓孩子平安長大。
母親那時病重,自知活不久,怕我孤單,希望我能有個兄弟姐妹什麽的,給我做伴。瞿家家大業大,不至于所有擔子都落在我身上。于是答應了她的要求,将孩子抱回了瞿家,取名瞿磊,對外宣稱是她生的第二個孩子,我的親弟弟。
我問母親爲什麽這樣做,難道看到這個孩子不會讓她膈應嗎?
雖然那時才4歲,我也隐約知道瞿磊的存在會讓母親覺得難堪。天真隻是普通家庭的孩子才有的權利,出生在瞿家這樣的家庭,注定了一旦懂事,童真就離你遠去。你所見所聞的一切,都隻有兩個字,那就是利益。
祖父那輩兄弟兩個,祖父經商,祖父的弟弟從政。看似各不相擾,又有千絲萬縷的聯系。祖父喜歡我,做什麽都帶着我,因此商人的爾虞我詐,政客的不擇手段讓我見了個十足十。
因此對那些物質權利,沒有任何欲望,越大便越打從心底裏讨厭這個冰冷沒有溫情的家,所以曾經很長一段時間,我都跟着母親住在外祖父家。外祖父家比不得瞿家有權有勢,卻是書香門第,一家和睦。
直到父親做出了那樣的事,母親才帶着我回到瞿家。
祖父對父親的行爲深感不恥,提前立下遺囑,将他一手創立起來的嘉禾集團留給了我,父親隻是挂名懂事,每個月領取工資和分紅,等我年滿十八,就正式讓我繼承公司。
她摸摸我的頭,愛憐的看着我,“墨兒,你現在還小,很多事情都不懂,男女之情是這個世界上最靠不住的東西。你看我和你父親,以前雖然是因爲家庭聯姻結婚,至少也是夫妻恩愛。所以,隻有血緣才靠得住。一個好漢還需要三個幫,我把他接回來不爲其他,隻爲你以後有個幫襯。你從小就性子冷清,這是好事也不是好事,理智會讓你喪失很多生活樂趣。墨兒,你還小,很多事情不是你要考慮的,也不是你能背負的。希望小磊的到來,能夠喚起你對生活的熱情。”
母親爲了能夠讓我從心裏接納小磊,親自教養他,從不假手于人。我好多次聽見張媽對她抱怨,說她照顧這個孩子比小時候照顧我還盡心。
我不怪母親,我知道她這樣做一切都是因爲我。每個人來到這個世界都是一張白紙,人性本善,她希望能夠給我留下一個伴兒,自然不能讓這個“伴兒”有任何瑕疵。
小磊開口說的第一句話不是媽媽,也不是爸爸,而是哥哥。
母親如釋重負,不久後離開人世,從此我的身後就多了根小尾巴。
“哥哥。”
“哥哥。”
……
每當我聽到小磊叫我時,我表面上不耐煩,可心裏卻很高興。那種被人全身心信賴和倚靠的感覺,讓你心有牽絆,真是甜蜜的負擔。
按照計劃,我應該9歲出國,可因爲不放心小磊,和祖父商量繼續留在國内上學,等大學時再出去。
父親自從失去了公司的繼承權,在家裏連帶也沒有了話語權,他把這些都歸咎在小磊身上,因此對他沒有好臉色。
而其他傭人這些年都受過我母親恩惠,雖然對外宣稱小磊是母親生的,可他的來曆大家心知肚明。所以盡管有我庇護,我自己都是個孩子,自然也有考慮不周全的時候,在我看不見不在家的時候,小磊的處境并不好過。
祖父對此很欣慰,雖然小磊的來曆是他心中的一根刺,可看到我們兄弟和睦,老懷大慰。祖母因爲對母親有偏見,覺得母親把小磊抱回來是别有用心,看上去對小磊好,實際則不然,不過是爲了時時提醒父親曾做過的荒唐事,讓他難堪。
出于補償和報複心裏,所以對小磊更加溺愛,不過小磊和她并不親,這更讓她以爲是我在搞鬼。在祖母的堅持下,12歲時,我還是被送到了國外。
多年以後我都還記得走的頭一天晚上,小磊半夜到我房間,蹲在我床前,問我是不是以後都不回來了,不要他這個弟弟了。
我告訴他不會,我隻是出去念書,放假都會回來,如果他想我了,給我打電話,我就回來看他。其實按照原計劃,在我的人生規劃中,一旦出國就徹底脫離瞿家,不再回來,瞿家的金錢和權勢對我沒有任何吸引力。
可因爲他,我在瞿家有了牽挂。
一年之後我接到小磊病重的電話,連夜回國趕到醫院,走時健康活潑的小磊瘦得皮包骨頭的躺在病床上,氣息奄奄。
我說不出的心痛,大發雷霆,除了母親以前最親近的幾個傭人,其餘全都趕出了瞿家,那是我第一次動怒。
張媽私下對我說,我走之後,因爲老夫人的關系,大家并沒有苛待他,反而因他是家裏唯一的孩子對他更加好。可不知怎麽,他就這樣了。
我并沒将張媽的話放在心上,爲了小磊,我決定留下來,正是這個決定改變了我的一生。
我沒有想到,每天晚上小磊親手放到我床頭的睡前牛奶裏加了東西,正是這個東西,日積月累一點點的損害我的視神經,兩年之後,讓我徹底的失去了光明。
“墨少,你準備怎麽辦?”
陳叔雖然是瞿家的管家,卻是母親從蘇家帶過來的,打心裏隻認母親這個主人,母親去世之後,就是我了。
黑暗讓人不安,我卻必須要适應這沒有光的世界,而在适應之前,我首先要離開這個讓我再沒有半點眷戀的家。
“你讓人盡快把墨園收拾出來,越快越好。”
墨園是父親在剛得知母親有了我之後,爲了慶祝我的到來,更爲了讨好母親,在山裏爲母親修建的園子,足可見父親也曾将母親放在心尖上過。
母親怕熱,生了我之後的前幾天,每年夏天都帶我到墨園避暑。直到後來他們夫妻感情生變,母親再也沒有踏足,園子就荒廢下來。
“墨少,你怎麽能走?你一走,瞿家的所有東西不都落到那二少身上了嗎?”
陳叔很是不甘,心灰意冷的我主意已定,“陳叔,我都看不見了,再多的錢财和再高的權勢,對我又有何用?”
“可也不能就這樣放過他吧。”
“當然不!”
三天之後,祖母推開我的房門闖進來,怒不可竭,“你好毒的心。說,是不是你給小磊弄上的毒瘾?”
我轉過輪椅,用看不見的眼睛望着聲音傳來的方向,“現在我看不見了,小磊是唯一的繼承人,你覺得我會用嘉禾去冒險嗎?”
祖母冷哼一聲,“爲什麽不?别以爲我不知道,你和你那個媽一樣,看似對什麽都不在乎,可實際上把這些看得比誰都重。”
我不想和她作無謂的争吵。下毒之初,小磊才九歲。一個九歲的孩子,哪裏有本事自己弄來化學毒品,還長達兩年?真要追究起來,她頭一個脫不了幹系。而且當年父親和母親雖說是聯姻,父親對母親卻是一見鍾情,之後苦苦追求,外祖父才同意了這門婚事,可到最後爲什麽會走到形同陌路的地步?這一切,都是這個愛子心切的女人挑的事。
長者爲尊,母親不願計較,我便當看不見,可此時再到我面前擺長輩的譜,恕我無法買賬了。
我轉過輪椅,不再看她,“正好我有事情要宣布,就不用再另找時間了,麻煩你讓爺爺過來一躺,最好帶上律師。”
“好,我就看你還能翻出什麽浪來,總之今天,小磊的事情你必須給我一個交代!”
祖母拂袖而去,一個小時後,陳叔告訴我,律師來了,爺爺讓我到書房。
“不行,我不會同意你去墨園。”
沒想到當我提出去墨園的時候,祖父堅決反對。
可誰的反對都沒用,我心意已決,“爺爺。嘉禾能夠有今天的規模你付出畢生心血,我不能讓它毀在我手上。我現在和廢人沒有區别,對嘉禾心有餘而力不足,現在隻有小磊能夠挑起這個擔子。一山不容二虎,一家沒有二主,我留下來勢必讓其他人産生有想法,這樣的内耗遲早會動搖嘉禾的根本。”
祖父聲音悲痛,握着我的手,“不,墨兒,嘉禾隻能給你。那孩子心術不正,嘉禾我是不會給他的。至于你的眼睛,總會有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