僥幸和死神插肩而過的我終于做了一個決定——回到墨園,去向瞿墨解釋。對那個時候的我來說,他的信任比我的生命更加重要。
那時的我太傻太天真。以爲就算證據确鑿,我沒有做過就是沒有做過,假的不能變成真的,瞿墨他一定會相信我的。可我沒想到,迎接我的,是我有生以來最絕望的一天。
我沒有得到信任,也沒有再見到張媽。
回憶使人傷,我長長的籲了口氣,這也是我爲什麽很少回憶的原因。不管時間過去多久,多想一次,心上的那道疤就多痛一次。
當時年紀小不懂,等後來經曆了很多才知道張媽說得對。别人想要害你,就算你全身上下都長滿了嘴,也是說不清楚的。相信你的人不用你解釋,不相信你的人你就算把一顆心刨出來放到他面前,他都不會相信。
更加懂得了,假的可以變成真的,真的也可以變成假的。所以,事實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們願意相信什麽,就像今天這出荒誕的鬧劇。
我開始感興趣我“偷表”的事情鬧到瞿墨那裏,他又會怎麽看?
然而直到别墅的窗戶全都黑下來,我也沒等到瞿墨。
迷迷糊糊中,頭頂上忽然傳來噼裏啪啦的聲音。我猛然從睡夢中驚醒,放眼望去,瓢潑大雨從天而降,伴着狂風,打在房頂上玻璃牆上,啪啪作響。雨太大,花園的路面上很快就積起水,豆大的雨點落在地上,濺起高高的水花。
風使勁兒地吹,花園的樹枝在狂風中劇烈搖擺,發出喀嚓喀嚓的聲音,仿佛天地間一切都搖晃起來。
我有些心驚,還從沒見過這麽大的暴雨。腦海裏忽然想起白天在出租車上聽見的新聞——因受台風影響,今日夜間蓉城部分地方有短時強降水和陣性大風,請市民注意防範,以免造成不必要的傷害。
流年不利,什麽時候下雨不好,偏偏在我被關在花棚裏的時候。
這個花棚是玻璃搭建的,并不牢固,在大風中感覺整個房子都在搖晃。忽然花園裏的路燈閃了兩下,一下子熄滅了。朝别墅那邊看去,剛亮起來的窗口也黑了下來,我心裏咯噔一聲,停電了。
天地間隻剩一片黑暗,伸手不見五指,狂風大作,暴雨如注。我下意識就朝兜裏伸手,想去摸手機,然而什麽都沒摸到。這才想起被關到花棚來的時候,手機在劉媽的提議下被暫時沒收了。
房間裏開始有風,隻聽見頭頂上有嘎吱嘎吱的聲音,我暗叫不好,不會是大風把房頂掀開了吧?很快,我感覺到地上有水,且積水越來越多,我知道壞事了。肯定是大風掀開了房頂一角,雨水飄落進來,落到了花棚裏。
風越來越大,連花架都發出聲音。這個時候看不見,更不能亂走,花架随時都有倒塌下來将我砸到的可能。我憑借着記憶往門邊走,盡量遠離花架。腳下的積水開始漫過腳背,我終于摸索着走到了門邊,伸手去推門,意料之中的沒有推動。
房間裏不斷有花盆掉落在地上,噼裏啪啦的聲音就沒有斷過,随着第一個花架被風吹到,其他花架也如同多米羅骨牌一樣接二連三的倒下,這會兒腳下的積水已經伸到了小腿的地方。
隻是一雙腿泡在水裏,一陣陣涼意從腳上隻竄頭頂,整個人很快就沒有一絲熱氣,冷得直哆嗦,牙齒磕在一起發出得得得的聲音。
看來這輩子我跟水犯沖,在墨園的時候沒被水凍死,在美亞的時候沒在浴缸裏淹死,今天倒要在瞿家的花園裏被冷死。
人總有求生的本能,我蓦然想起角落裏好像有一個水泥砌成的花台,遂扶着牆在黑暗中深一腳淺一腳的走過去。當手摸到那個冰冷堅硬的東西,我毫不猶豫的爬上去坐好,縮在花台上瑟瑟發抖,雨沒有一點要小的趨勢,耳邊是大風呼嘯的聲音。
不知怎麽我就想起了山裏的那個夜晚,也是這樣,之前還星月皎潔,沒多久一片烏雲飄來,爾後就是狂風暴雨。我躲在樹洞裏,瑟縮不已,不停的抹眼淚,恐懼又絕望,不敢相信瞿墨會真的不要我,不能接受八年朝夕相處付出所有真心,卻被全盤否定。
我不停的祈禱,希望下一秒瞿墨就能出現在面前,用柔和的聲音喊我歡歡,帶我回墨園。親口說他相信我,以後我還是他的眼睛,可是直到眼淚流幹了他也沒有出現。
如同現在,黑暗中我盯着别墅大門的方向,盡管沒有抱什麽希望,可一顆心還是往下沉去,沉不到底。慢慢的眼皮像有千斤重,視線開始模糊,眼前一片白光閃過,我終是支撐不住,重重的閉上了眼。
瞿墨,你明明說過我是你的眼,你還說過沒有人會對自己的眼睛不好。可我們爲什麽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爲什麽?
*
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陌生的床上,随着意識一點點恢複,轉頭朝窗外看去,外面風停雨歇。視線在房子掃視一圈,有些眼熟。
當認出這是瞿墨的房間時,心裏一驚,連忙翻身坐起來,身上的被子滑下去,當看見身上的衣服不是昨天穿的而是另一件睡衣時愣住了。
想起昏迷前看見的那一陣白光,所以,是瞿墨回來了嗎?
掀開被子正要下床,門開了,秦牧言雙手插兜,閑庭信步的走進來。
我怔怔的看着他,“怎麽是你?你把我帶到這來的?”
“嗤。”秦牧言一臉嫌棄的看着我,“啧啧啧,那麽髒,一身的水,你又跟我沒關系,我幹嘛要去救你。”
不是他,那是瞿墨?
我不可置信的看着秦牧言,秦牧言笑着走到我面前。往我對面的牆上一靠,眼中跳動着異樣的光芒,“對我送你的這份大禮還滿意嗎?”
不說這個還好,一說這個我氣不打一處來,冷笑一聲,“滿意,無比滿意。還真是謝謝你的大禮,讓我被關在花棚裏淋成狗,就差沒被淋死。”
秦牧言就像沒聽出我話中的譏諷之意,臉上的笑容更勝了,“總有一天你會謝謝我的。”
“是,謝謝你的不殺之恩。”
我瞪了他一眼,站起來往外走,剛走出兩步,秦牧言的聲音響起,“你要去找瞿墨嗎?他在書房。”
我腳步一頓,轉過頭去看他,秦牧言聳聳肩,“不用謝。”
憤慨頓時變成無語,我就像一隻充滿氣的氣球被一根針搓破,焉了下來。不知道我上輩子造了什麽孽,這輩子會遇見秦牧言這樣的妖精,喜怒無常,亦正亦邪。
站在書房門口,我深吸了口氣,擡手敲了敲門。
“進。”
我推開門看過去,一眼就看見瞿墨坐在沙發上。他姿态悠閑的靠着椅背,雙眼微閉,兩腿自然交疊,右手随意的放在膝蓋上,左手落在沙發上,食指若不經意的輕叩着沙發。
瞿墨有一張完美的臉,我是一直知道的,不管看了多少次,每次看到都如同第一次見他那樣移不開眼。尤其此時,那往日僵硬的臉部輪廓柔和下來,和深埋在記憶中的那張臉重疊,看得我心跳猛然漏掉一拍。
視線中,瞿墨的眼皮微微動了動,我聽見心裏咯噔一聲,就見他睜開眼睛,視線不費吹灰之力落在我身上,雙眼如炬。
我微微低下頭,盯着他的目光向他走去。瞿墨他爲什麽會把我帶回來,他那麽恨我,不是應該任由我自生自滅麽?
心情複雜的走到他面前,瞿墨薄唇輕啓,“爲什麽?”
我這才看到他手上拿着一隻表,赫然就是劉媽誣陷我偷的那一隻。
“不是我拿的。”我急忙分辨。
瞿墨神色不變,“爲什麽?”
我怔怔的對上他的視線,心念電專間明白過來他問的是什麽,臉上微微一熱,“我想,嗯,你不會願意讓人知道。”
瞿墨輕哼了一聲,“你倒還真是了解我。”
言語間的諷刺意味讓我低下頭,在他眼裏我身上已經打上了“算計”的标記,不管我做任何事情都不會讓他滿意。
“既然你這麽了解我,那麽以後我的衣食住行就都由你來照顧好了。”
我震驚擡起頭看着瞿墨,他勾出一抹淡淡的笑,眼裏卻沒有半分笑意,“這麽爲我考慮我怎麽能辜負你的心意。”
我下意識的搖頭拒絕。劉媽爲什麽會出頭陷害我?不就是因爲覺得我搶了她的工作麽。瞿墨如果真的這樣,那麽不僅是劉媽的工作,還有陳叔,還有張曉靜,通通都會因爲我失業。
瞿墨身上驟然散發出一股凜冽之氣,聲音一沉,“我隻是通知你。服從這兩個字,我不想再說一次。”
那眼神和氣勢都讓人不容拒絕,瞿墨說完從我身邊走了出去,我渾身的力氣都像被抽走一般,不知道事情怎麽會發展到現在這個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