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廚房做飯的時候,辛月就和小易在客廳玩兒。
“小月姐姐,你放錯了,這個應該放在這裏。”
“我哪兒錯了,明明就是放這兒的啊?”
“不是,你看。”
……
斷斷續續的談話聲傳到廚房,我的嘴角不自覺的上翹。在小易眼裏,辛月是除了我之外惟一的親人,兩人感情特别深。有很多次我去擺地攤或者晚上不能回家,都是辛月帶着他睡覺。我們和辛月,就是沒有血緣關系的親人。
“吃飯咯。”
我把最後一道湯端上桌,兩人都放下手裏的東西跑過來。辛月動手抓起一隻蝦就往嘴裏塞,我一筷子拍在她手背上,“去洗手。”
“真麻煩。”她這才嘟哝着,不情不願的帶着小易去洗手。
這是近一個月來第一次團圓飯,大家都很高興,吃到後面辛月嚷嚷着要喝酒。家裏不開飯多時,哪裏來的酒,我讓她和小易先吃着,自己到樓下去買酒。
辛月的酒量我是知道的,一件啤酒隻有她的份,于是讓便利店的老闆給我搬了兩件冰鎮過的啤酒,付了錢搬着往外走。
剛走出便利店,一個牛皮紙袋出現在面前,“喝這個吧,不上頭。”
我擡頭順着手往上看去,關少陽站在兩步開外,一手插兜,把另一隻手上拎着的袋子遞到我面前來。在他身後,是那輛霸氣的黑色路虎。
辛月不過臨時起意要喝酒,關少陽就帶着酒出現在樓下。這默契,讓我歎爲觀止,要多熟悉多了解,才能如此心意相通。
隻是,我笑了,“爲了辛月不掀桌子,這酒還是留着你自己喝吧,啊。”說完搬着酒毫不遲疑地從他面前走過。
這哪裏是送酒,明明是添堵來的。我敢肯定,我要真的把他的酒那上去,辛月絕對要掀桌子。看着是體貼,換個角度想,跟監視有什麽區别?
兩件啤酒搬上7樓,累得我氣喘籲籲,走上最後一步台階,靠在牆上直喘氣。辛月和小易的笑聲隐隐約約從門内裏傳出,驅散了在樓下因關少陽帶來的郁結。
呼吸平穩下來,我搬着酒走到門前,剛要敲門,就聽見辛月的說話聲,“要是以後小月姐姐不在了,你會不會想姐姐?”
門外的我就像人點了穴,正要敲門的手停在半空,高興之情瞬間被凍結,再也笑不出來。
小易問她,“小月姐姐,你要去哪裏?”
辛月的聲音有些飄,“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
小易問她,“那你什麽時候回來?”
“我也不知道。”
“這樣啊,那我和姐姐想你了可以去看你嗎?”
好一會兒,都沒聽見辛月回答,大概她也沒想到小易會這樣問吧。
我怎麽都沒想到這頓團圓飯會變成散夥飯,低下頭心裏難受得厲害。我知道,這一次辛月是真的要走了,是被關少陽逼走的。
“當然可以,等我安頓好了,你和你姐姐就來度假,好不好?”
我深吸一口氣,嘴角上揚,扯出一抹笑,盡量讓自己看不出異常,這才擡手拍門,“快開門,沉死了。”
門開了,辛月忙接過去,我關上門,洗過手坐到桌子上。
辛月拉開一瓶拉罐放到我面前,又給自己開了一罐,仰頭喝了一口,“爽。”說完把酒遞到小易嘴邊,“我們的小男子漢要不要來一口?”
“你這是教壞孩子。”我哭笑不得的拍下她的手,起身到冰箱給拿了一盒果汁給小易倒了一杯,“喝這個。”
小易接過,舉手碰了一下辛月的拉罐,“辛月姐姐,祝你越來越漂亮。”
辛月喝了一大口酒,這才說道,“你這孩子,姐姐難道還不夠漂亮麽,要是再漂亮其他人都沒活路可怎麽辦。”說到後面,自己忍不住先笑了。
我也想笑,可發現這很困難,拿起拉罐喝了一大口,冰涼刺激的液體順着口腔落到胃裏,渾身一激靈。如果這不是一頓散夥飯,我也會像辛月一樣叫一聲爽!
小易站起來,“姐姐,我吃好了,先回房間做作業了。”
“别走呀小易,”辛月拉住他,“剛你給我敬酒了,還沒給你姐姐敬酒呢,一會兒她可要吃醋的。”
小易認真的看着她,“姐姐才不會吃醋,你們都是我姐姐啊。”
聞言辛月臉上的笑容一滞,眼眶泛紅。
最稚嫩的話語往往最直刺人心,饒是辛月再沉穩,也有些把持不住。盡管我心裏難過,也不忍心讓氣氛變得傷感。收回視線,拍拍小易的肩旁,“你小月姐姐和你開玩笑呢,你會先回房間休息吧,一會兒再寫作業。”
目送小易的身影消失在卧室門口,我收回視線,辛月借着喝酒的動作平複下來,臉上表情如常,“這孩子,還這麽小就知道哄人,長大了妥妥的少女殺手。”
我拿起拉罐和她碰了一下,“我等着那天呢。”
辛月自知說錯話,嘿嘿一笑,“我罰酒三罐好了。”
說着脖子一仰就往嘴裏倒酒,我忙拉下她的手,“喝這麽快幹什麽,怕我搶還是怎的?放心,酒管夠。”
被我這一說,辛月慢了下來,和我碰了一個,語氣陡然傷感起來,“葉子啊,這輩子最開心的事情,就是碰到了你和小易。”
我喝了口酒,我又何嘗不是?
上帝在你面前關上門,就會給你開一扇窗,而辛月就是我生命中那扇窗。如果不是辛月,我都懷疑自己能不能撐到現在。辛月總說是我和小易讓她覺得還有希望,可我知道,爲了這希望,她的付出了太多心血。
抱團取暖的冬夜,相互護持着前行,我們早已經變成了不可分離的一體。
這頓飯從下午一直吃到深夜,期間小易自己洗了澡回房睡了,我們把戰場擺到了辛月房間的露台上。席地而坐,腳邊一堆空拉罐。
這大約是我和辛月吃的最後一頓飯了,因爲珍惜,我們不停的喝酒說話,不知不覺就喝多了。喝到最後大腦停止轉動,再也找不出話來,往後一躺,全身無力的癱倒在地上。餘光中,辛月也和我一樣,在我旁邊倒了下來。
我們同時轉過頭,四目相對,相視一笑。
辛月緩緩收了笑,“葉子。”
“嗯。”我平靜的看着她,等着她接下來的話。
“我要走了。”
“去哪裏?”
“不知道。”
“還回來嗎?”
“不知道。”
我轉過臉,對着天花闆,擡手蒙住眼睛,眼淚無聲劃過眼角,沒入頭發裏。我聽見自己異常平靜的聲音,“我們還會再見嗎?”
“大概會的吧。”
如此不确定的語氣讓我知道她這一走,就沒打算再回來了。
這一刻,爲什麽要走已經不重要,離别本身就是最大的傷。
我沒有再問,隻是悄無聲息的流淚。雖然早就知道她要走,可真當這一刻來臨的時候,還是那麽猝不及防。
辛月沒有說話,我不知道她是否和我一樣感傷,我能做的就是不讓她發現我的異常,不想讓她離開的腳步變得沉重。
我們就這樣靜靜的并排躺在地上,直到睡着。
迷迷糊糊中,聽見有人在我耳邊說話,她說,“葉子,原諒我的懦弱和自私,在你最困難的時候不能陪着你,對不起!”
萬籁俱寂的午夜,腳步聲漸漸遠去。
輕輕的關門聲響起,我陡然清醒,睜開眼怔怔的望着天花闆,任由眼淚肆意湧出而出,悄無聲息的隐沒在發間。
走到這裏,我們都沒有當面告别的勇氣,因爲分離就是強行将一個整體一分爲二,從此天涯路遠,你我毫無關系。
可命運将你帶到我生命裏,同行這一段路,已經是命運的恩賜。
我坐起來,緊緊抱着自己的膝蓋,辛月,謝謝你。
*
辛月的離開讓我如遭重創,焉得厲害,整個人都打不起精神來,做什麽都沒勁兒。
早上把小易送到幼兒園後回來,坐在辛月的房間發呆。環顧四周,東西都在,一切如常,恍惚覺得她沒有離開,會在某一刻推開門走進來。
這天傍晚,我和小易在餐桌上坐着吃飯,我無精打采的扒拉着碗裏的米粒,沒有胃口。
“姐姐,小月姐姐是不是不會回來了?”
我手裏的筷子一頓,扯出一抹僵硬的笑,“怎麽這麽說?”
“半夜的時候她到房間來看我了,我醒了,她就和我說,讓要聽你的話,好好吃飯,快點長大,等以後長大了像你保護我一樣的保護你。”小易望着我,“所以,小月姐姐是不是離開我們再也不回來了?”
我鼻子一酸,眼裏又開始升起霧氣,極力逼退眼中的淚意,攬過小易,“小月姐姐有自己的事,不可能一直和我們在一起。你要想她了,以後我們再去看她。”
“嗯。”小易點點頭,在我懷裏擡起頭來看着我,“姐姐,我們永遠不分開,我們永遠在一起。”
我看着他稚氣的小臉上從未有過的認真表情,第一次沒有說出他想聽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