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飯盒?”
我收回視線,對上服務員不可置信的目光,歎了口氣,“看上去是。”
服務員搖了搖頭,也笑了,“到五星級酒店吃飯還自己帶飯,我還是頭一次見。真正是那句話,有錢任性。”說着伸出手來,“我是程雙绮,你叫什麽名字?我看你眼生,以前在這邊沒看見過你。”
我握住她伸過來的手,“葉歡,是客房部那邊的清潔工。”
程雙绮了然一笑,“膽子倒大,也懂規矩,難怪領班會臨時把你調過來。”
我沒說話,回她一個謙虛的笑。在看見包間用餐的客人是瞿墨後,對領班把我從家裏叫過來的意圖心知肚明。然而瞿墨看到我時沒有一點驚訝,他是知道還是這件事本來就是他授意的,這我卻不得而知。
侍應生推着收餐車過來,我和程雙騎兩人再次進入包間,收拾餐桌。
看着一桌的山珍海味精緻糕點轉眼都倒入垃圾桶裏,不住的感歎浪費。做完清潔回到客房部,正好看見劉經理和領班先後辦公室出來,這再次印證我的猜測。
從我面前經過時,向來不苟言笑的劉經理露出了笑模樣,對我點了點頭,什麽都沒說走了。倒是領班停了下來,對我說今天這個班算加班,看我是要換休還是要加班工資,去給行政說。以後我要換班也可以,也要提前打聲招呼。
領班說完走了,我回到雜物間,剛好碰到賀姐。
“你怎麽在這裏?”
賀姐看到我,面上的表情一滞,還不等我開口,聲音有些沖,“小葉啊,我們不是說好換班的嗎?”
我知道她在擔心什麽,“是換班,今天是領班臨時讓我過來加班,晚班還是我上。”賀姐剛嘗到擺攤的甜頭,這個時候你讓她不能出攤,她自然不樂意,哪怕這生錢的路子還是我給她找的呢。
聽我這樣說,賀姐明顯松了口氣,語氣讪讪的,“哦,是這樣的啊。那你不就要上了一整天連班。”
我裝作沒看見她的尴尬,“沒事兒,反正晚班沒啥活兒。”
“嗯嗯,那我先上工了。”賀姐推着車,邊走邊說,“你也知道的,我剛去,總要先混個臉熟呢,三天打漁兩天曬網的話大家也記不住我是不是。哦,對了,你那膜明天再給我帶一百張吧。”
一聽這話我就知道她賣得不錯,也是,像賀姐這種爲人圓滑,見什麽人說什麽話,樹上的小鳥都能讓她給哄下來,别說那些臉皮子薄的年輕人了。
“沒問題,我明天給你帶來。”
“欸,欸。”
賀姐推着清潔車走了,我轉身收拾東西準備回家,另一個清潔工小林神色慌張的拿着手機從洗手間出來,“葉姐,你幫我頂個班吧,我家裏有急事要馬上回去。”
我實在不想幫她頂班,昨天上了個晚班,回家急着買菜做飯去學校找小易,還沒休息呢就被領班給叫回來了,要是給她頂班,再加上我的晚班,那我就是連着上了4個班。
見我猶豫,小林一把抓住我的手,“求你了葉姐,我剛接到家裏打來的電話,我爸出事被送到醫院去了。”
我一聽醫院,那還有什麽說的,“那你快去吧,我幫你頂班就是了。”
“謝謝葉姐。”
話音還沒落,人已經沖出去了。我歎了口氣給辛月打電話,讓她随便在廚房給我找點吃的。
電話裏辛月得知我還沒吃午飯,爽朗一笑,“我還以爲什麽事兒呢,就弄點吃的啊,沒問題,半個小時後你在酒店後門的巷子等我。姐妹兒讓你見識見識超五星的大餐。”
都說上帝在你面前關上門時一定會給你留一扇窗,我想,辛月一定就是我人生中的那扇窗戶。
洗飯盒的時候,我眼前浮現出瞿墨打開飯盒優雅吃菜的樣子,好奇他這樣撿到一個飯盒就吃,就不怕中毒嗎?就算是我的,這也太随便了。
還沒走出酒店後門,遠遠就看見辛月站在那裏。我不自覺嘴角揚起,到底是姐妹,說好半個小時自己反倒先來等我。正要開口叫她,忽然看到她旁邊還有一個人。滾到舌尖的名字咽回肚子裏,連忙往門背後站去。
辛月神情激動,正在和一個穿着警察制服的男人說話。那個男人我沒有見過,距離太遠,也聽不到他們說什麽。可從辛月臉上的表情可以知道,兩人似乎發生了争執。
從他們說話的姿勢,可以看出兩人應該很熟悉,可我和辛月一起住了三年卻沒有見過這個男人一次,想來辛月并不願意讓我知道。這就是我爲什麽要躲起來的原因,每個人都有自己不想讓人看到的一面,我是,辛月也是。
男人忽然伸手抱住辛月,辛月開始掙紮,顯然是不願意。男女在體力上的差别在這個時候體現得淋漓盡緻,辛月奮力掙紮也無濟于事。
這下我躲不下去了,就要從門背後沖出去幫辛月,還沒走出兩步。“啪”的一聲響起,辛月擡手狠狠的給了男人一巴掌,“我不願意。”
她的聲音那聽上去是那麽冰冷無情,和她的人一樣,都是我從沒見過的。我怔在原地,看着男人側着臉,好一會兒沒有反應,像是被這一巴掌打蒙了。
我手都捏緊了,注意着男人的一舉一動,時刻準備着在他對辛月還手的時候沖出去。
然而男人并沒有還手,轉過臉深深看了她一眼,轉身就走了。我去看辛月,她身體一軟,像隻洩氣的皮球,腳步站立不穩,踉跄着向後退去。
我趕忙跑過去,一把扶着住她,“你沒事吧?”
辛月搖搖頭,自嘲的笑笑,“沒事,能有什麽事,最艱難的時候都過了,總不至于在黎明之前倒下。”
我扶着她在台階上坐下,她左手遞過來兩個飯盒,“美亞的特色菜,味道不錯。”
這個時候,我哪裏還有心思吃飯,接過來放到一邊。想問,又怕再次勾起她的傷心事,正不知道怎麽開口的時候,辛月先開口了,“其實我騙了你。”
我轉過頭看着她,故作輕松的笑笑,“沒關系,我不會怪你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難言之隐,就算你什麽都不說,你還是我最好的姐妹辛月。”
辛月轉過視線對上我的目光,凄然一笑,“葉子,你不知道我真有多羨慕你。”
那目光看得我心裏一酸,“羨慕什麽?我怎麽不知道我有什麽好羨慕的。”
“希望,你有希望。”
辛月從衣服兜裏摸出一包煙,在我驚訝的目光中點燃,吸了一口。爾後嘴唇微張,絲絲縷縷的煙霧從小口中逸出,模糊了她的臉。
出乎意料的沒有繼續剛才的話題,而是說道,“這一刻,有沒有覺得我就是個從沒見過的陌生人?”
“不,我反而覺得這樣的你才真實。會笑會怒會傷心,不像以前,除了在我的事情上有明顯的情緒,就是個沒有七情六欲的假人。我怎麽覺得我那麽失敗呢,認識這麽久以來,都是你在爲我擔心,出主意,幫我照顧小易。可我呢,什麽都沒爲你做過,甚至連你抽煙都不知道。”
我從她手裏拿過煙盒,也取出一隻點上,深深的吸了一口,頓時一股嗆人的煙霧充斥口腔,嗓子癢癢的,禁不住連連咳嗽,咳得眼淚都出來了。
“哈哈哈哈……”
辛月被我的狼狽模樣逗笑了,“你以爲這是什麽,吸得越多越好麽?煙不是你那樣吸的。傻子。”
我緩過來,試探着慢慢的吸了一口,這次好多了。
辛月忽然說道,“還記得我們是在哪裏認識的嗎?”
“當然記得。”我點了點頭,“夜市。你占了我的攤位,明明是你不講理,反而還頭頭是道的數落起我來。”
辛月輕笑了一聲,“那時你穿着一身廉價的衣服,秀秀氣氣的站在那裏,看着像是貧窮人家出來的孩子。可我隻看一眼就知道你不是,舉手投足間都顯示出你是受過良好教養的。那個詞叫什麽來着?”她撓了撓頭,“氣質,對,就是氣質。”
“氣質?這兩個字無論如何都和清潔工扯不上關系吧。”我啞然失笑,“你這算不算情人眼裏出西施?”
辛月對我的自嘲不以爲意,用手撩撥着空氣中缭繞的煙霧,“氣質這種東西,就像這煙霧。虛無缥缈,但就算它再虛無明眼人也一眼就能看出來。”
我有些哭笑不得,這是刺激受大了麽取笑起我來了,“我知道你那張小嘴,口若懸河,天花亂醉的,死人都能被你說活了。我那時不過21歲吧,還帶着一孩子,别人一看就是問題……”
“幹淨。”辛月打斷我,“我一看就知道你和夜市上其他人包括我都不一樣,眼睛是騙不了人的,你的眼神幹淨清澈,一看就沒有什麽心眼,單純純粹。明明處境艱難也缺錢,卻不會去做任何損害别人利益的事。不像我,什麽都會,什麽都做。”
什麽都會什麽都做是什麽意思?
辛月卻沒有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