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死了嗎？”半晌，他試着睜開眼睛，但感覺眼皮就像灌了鉛似的重，無論怎樣努力都無法撐開，就好像一個筋疲力盡跌倒在沙漠裏的探險者知道自己再不飲水就要虛脫了，可卻找不到水源一樣無可奈何。
時間在他意識渙散的虛弱感知下點滴流逝，他本以爲他能夠睜開眼睛的時候會看見死之國位面朝亡者靈魂洞開的大門，然後當他忽然間感到自己的臉上似乎傳來濕潤的錯覺時，他仿佛聽見有一個小女孩跪伏在自己身邊輕聲地嗚咽。
那個小女孩的聲音在他的耳膜裏如此熟悉，他仔細地聽了兩秒，随後想起了一個名叫缇娜的半妖精小女孩，意識恍然間不知爲何也變得清醒了起來。
于是他随即用力睜開自己的雙眼。
然後，他便看到缇娜含淚微笑的面容正從自己視線的上空低着頭注視自己，淚滴從她白皙的臉頰上滑落下來滴在他的臉上。
“缇…娜？”雷蒙喃喃地張張嘴，兩眼迷茫，結果在出聲說話的一刹那現小女孩将她的手腕放在自己的嘴邊，而自己的喉嚨裏随即有一股溫暖的液體流進了自己的呼吸道氣管。
“咳，咳咳——！”不出意外的，他馬上嗆出了聲，本來平躺在地闆上的後背甚至都因爲劇烈的咳嗽而和腦袋一起彈起來了兩下子。
“雷蒙哥哥，你醒過來了？”見雷蒙醒了過來，缇娜臉上的淚痕似乎馬上都被突如其來的驚喜洗去了一點。
“缇娜，我暈過去了嗎？”雷蒙目光迷離地眨了眨眼，“等等，你的手？”
很快，他的視線一掃，立即現半妖精小女孩放在自己嘴邊的手腕上裂着一道不斷流血的傷口，以及就放在小女孩身旁的弧形劍，出鞘的刃在某人“自殘”過後貌似忘了歸回到鞘裏去。
似乎是害怕挨罵，感覺到雷蒙的目光後，缇娜馬上把腕部還流着血的手從雷蒙嘴邊收回去，連忙捂着手解釋：“啊，那個，缇娜聽人說妖精的血在危機關頭可以作爲生命藥劑的替代品，所以就拿來喂給雷蒙哥哥喝下去了，現在看來效果還不錯，哈哈……啊，另外請放心，缇娜雖然是個半妖精，血的純度隻有純血妖精的一半，但妖精之血的治療效果總歸還在，能夠幫到雷蒙哥哥真是太好了。”
話落，她傻傻地笑了笑，想要蒙混過關，卻被雷蒙一眼就看出她臉上的血色比之前淡白多了，一副像是和自己之前使用天賦能力多度的貧血模樣。
于是他有些自責地擡手拍了拍自己的額頭，然後伸出手一把将缇娜那隻被割破腕部的手拉過來。
“雷蒙哥哥？”缇娜身子前傾，被雷蒙的舉動吓了一跳。
“别亂動。”雷蒙面無表情地命令她一聲，随後從她身旁撿起自己的劍，從自己的衣服上割下一角纏在她流血的腕上。
雷蒙不敢說自己纏繃帶的手藝有多麽熟練，不過經曆過不少戰鬥的他至少還是懂得基本的包紮技巧，因此很快用從自己衣服上割下來的布料在缇娜纖細的手腕上纏好一個還算看得過去的圈，給小女孩腕上的豁口成功止住了血，然後看着她的眼睛說道：“走吧，我們去找阿羅約。”
“阿羅約哥哥也來了嗎？”缇娜從雷蒙手裏收回她細細的小臂，好奇地看了看雷蒙給自己纏好的布料，然後有點驚訝地擡起頭望向雷蒙。
“當然。”雷蒙随手把弧形劍的劍鞘也從一旁撿起，然後撐住自己的膝蓋站起身來，“如果他不來，我會一輩子瞧不起他。”
說罷，他扭一扭腦袋，活動一下脖子，把劍收回到劍鞘裏，将歸劍的鞘提到左手上，不帶商量地伸出右手準備牽起缇娜的小手離開這間他個人并不感興趣的煉金實驗室。
就在這時候，加斯科爾的屍體忽然動彈了一下。雷蒙馬上察覺到一絲動靜，立即警覺地回過頭盯向那個本該已死的老吸血鬼伯爵。
他覺得加斯科爾應該是死了，畢竟他可沒有聽說過吸血鬼即便心髒和大腦都被破壞了也還能生存的道理。
一時間，未知的恐懼讓他重新打起十二分的警惕把缇娜再次伸手趕到自己身後，把右手放在弧形劍的柄上，擺出随時可以拔劍的姿态準備迎戰。
這名保護着半妖精小女孩的劍士青年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然而出他所料的是，“複活”的加斯科爾起身以後并沒有對他動攻擊，而歪着他血淋淋的腦袋，獨眼翻白地沖他拍了拍手，贊美道：“非常精彩，雷蒙。我看到了你在對抗加斯科爾卿時所展現出來的劍術，你的潛力令我欣賞。”
“加斯科爾？”雷蒙盯緊這個精神狀态有點奇怪的家夥，馬上意識到什麽，“不，不對，你不是加斯科爾……你是誰？爲什麽知道我的名字？”
“我是暗鴉谷的可賽特，吸血鬼的女王，血月古堡的主人。”依附在加斯科爾身上的某人如是答道。
“可賽特？吸血鬼女王？”聽到對方的自我介紹，雷蒙有些吃驚，但很快鎮定下來，“血族的女王，你找我做什麽？如果你想爲你的封臣複仇，那就盡管來好了，我也不是什麽好啃的軟骨頭。”
“不，雷蒙，你誤會我的意圖了。”下一秒，可賽特的話語又通過加斯科爾的聲音傳到雷蒙和缇娜耳朵裏，“我非但沒有想要傷害你的念頭，反而還希望得到你。”
“什麽意思？”
“雷蒙，人類的能力是有極限的，你想必也已經在與加斯科爾的戰鬥中學到了一件事，那就是越是強大的力量，就越是難以被人類的軀體所承載，除非越人類。”
“所以呢？”雷蒙隔着加斯科爾的身體沖身處另一處地方的血族女王挑一下眉，“你到底想說什麽？”
“放棄人類的身份吧，雷蒙。”血族的女王借加斯科爾已經被弧形劍斬得殘缺的臉露出一抹難看的笑，回應他道，“然後，成爲一名高貴的血族，獲得你應得的力量，以及血族女王恩賜的爵位、領地、财富，還有黑暗貴族的榮耀。就如字面上的意思，我渴望得到你。”
“哼，黑暗貴族的榮耀。”雷蒙不屑地咧了咧牙，“我的内心毫無蠢動，甚至現在就想一劍斬了你，可賽特。”
“我能理解你現在的想法。”面對雷蒙無動于衷的回複，可賽特的語氣倒是也不顯急，“不過，我也知道，背叛同胞對于你們人類不是太大的難事，但也不是非常容易就能很快下下定的決心。加斯科爾的身體非常虛弱，再過一會兒就要前往死之國了。我對你說的話，你可以多花一點時間考慮考慮，畢竟你在劍術領域上的潛力不應該被你的種族白白拖累，而應該達到一個更高的上限，不是麽？”
“……我的劍術我自己清楚，不用你一隻邪惡的吸血鬼來操心。”雷蒙皺一下眉，嘴上遲疑一瞬後再度作出沒有餘地的回絕。
“那麽，我等待你的到來。如果你想明白了，就來暗鴉谷，在血月古堡的穹頂鍾塔上飲下我的血，成爲我最忠實的仆人。”然而可賽特似乎根本不在乎他此時的抵觸，話裏依舊帶有一種迷樣的自信，“當然，如果你舍不得你的女孩，那就盡管帶她一起來好了，隻要你願意，我來幫你把她調教成你最寵愛的奴仆，而她也會永遠愛着你，無論你如何對待她，直到永遠，呵呵呵……”
“噗——！”
在聽到可賽特像是在戲弄自己的笑聲後，雷蒙終于忍不可忍地拔出劍鞘裏的弧形劍，幾步上前就将加斯科爾的腦袋從脖子上一劍砍飛出去。
失去交流的媒介後，可賽特的聲音随後就像被掐斷的線般突兀消失，加斯科爾的身體緊接着也就在雷蒙和缇娜的眼前再一次頹軟地倒在地上，更多的血從他脖頸的斷面裏噴湧出來，将整個房間内本來就很濃厚的血腥味渲染得更加刺鼻了。
“雷蒙哥哥……”目睹劍士青年的怒火不知爲何又爆了出來，缇娜有點害怕地縮了縮脖子，咽了下喉嚨喉，随後鼓起勇氣輕輕叫道雷蒙的名字。
雷蒙惱怒地盯住倒在自己腳前一片血泊中的無頭屍體多看了幾秒，肩膀顫抖地喘了幾口氣，半晌後克制住心裏熊熊燃燒的一股無名火回看向似乎被他剛才那一劍吓着的缇娜。
“剛才你什麽都沒聽到……那個瘋子說的話全是放屁，你隻管忘掉就好。”他抿住自己的唇咽下一口氣，在面對缇娜的時候成功将自己的怒火收起來，然後也收起劍快步朝缇娜走過去，“好了，我們走。阿羅約還等着我們，我們找他去。”
說着，他來到半妖精小女孩跟前，擡手揉了揉小女孩亮銀色的頭，牽起她的手往房間外面的走廊邁出了步伐。
……
雷蒙帶缇娜離開房間的背影成了可賽特通過加斯科爾的視野所看到的最後一幕畫面。這一秒過去後，遙在千裏之外身處血月古堡宴廳内的血族女王也從她所坐的豪華座椅上睜開雙眼，目光随意地掃向恭候在自己座旁的吸血鬼女仆長安吉拉·布拉德，輕輕挑了挑眼角示意後者可以開口說話了。
“陛下，加斯科爾大人的身體應該徹底毀壞了，我的天賦能力已經無法在您與他之間建立起精神世界的連接來。”擡起目光瞧見可賽特的目光後，安吉拉滿懷尊敬地将自己的難處向自己的女王陛下作出彙報。
“無妨，我想對那個孩子傳達的東西已經傳達到了，他總有一天會想通的。”可賽特惬意地擺了擺手，表示不用在意，然後擡起她和缇娜差不多白皙和稚嫩的細手伸向安吉拉，從下面輕輕扼住她的女仆長的下巴，又溫柔地撫摸一下後者的臉蛋，以示主人對下仆的寵愛。
安吉拉的臉頰很快變紅，然後有些羞澀地埋下頭去。
給予自己的女仆長一點小小的獎勵後，可賽特将視線從安吉拉的臉上移回到自己的正前方，目視落座在宴桌兩邊的一衆吸血鬼貴族，随後饒有興趣地瞧向這些人之中爵位等級最低的基爾裏弗斯，口中帶着半分誘導的語氣詢問他：“基爾裏弗斯卿，你的老師就在剛才于戰鬥中犧牲了，他曾今教導過你很多戰鬥中的技巧，以及一名血族貴族應有的優雅和風度，甚至就連天賦能力也十分巧合地和你一樣是【血之武裝】。現在，對于你的老師，加斯科爾卿的犧牲，你心裏是否有什麽觸動呢？”
“悲傷，和遺憾。”基爾裏弗斯閉上眼睛，沉默一下後睜開雙瞳注視可賽特答道，“老師的死使我悲傷，同時爲他無法繼續效忠陛下而感到遺憾……但身爲血族的爵士，我不會忘記我族的理想，老師的遺憾将由我向陛下填補。”
“噗……好孩子。”可賽特噗嗤一聲笑出來，覺得這位年輕一輩的血爵士甚是可愛，但也沒忘記以一個長者的身份誇獎他一句，以示對其回答的滿意。
要知道，她雖然外表隻是個體态嬌小的小女孩，但實際的年齡可比以基爾裏弗斯爲代表的年輕一輩高到不知道哪去，因此她稱呼基爾裏弗斯爲孩子在在場的其他血族貴族聽來事實上也沒有什麽好奇怪的地方。
不過話說回來，可賽特對于加斯科爾之死所表示出來的态度，除了能夠體現出這位女王陛下身爲王所應有的心胸與樂觀以外，還暗中捎給了在座一些老派貴族們一個潛在的警示，那就是：“不要試圖頂撞現任的王，你們這些自以爲是的封臣。”
這些老派貴族之中，統治暗鴉谷南部送葬平原的艾伯特伯爵心想自己大概也是被告誡的其中之一，因爲按照輩分來算，他和包括加斯科爾在内的很多血族伯爵都是老一輩的軍功貴族。那時候，前任的吸血鬼王還尚未駕崩，血族近乎不朽的生命緻使他們活躍的年代可以追溯到第四紀元之初，使他們之中存活至今的其中一部分人對于現任的血族女王可賽特并不完全認可——例如加斯科爾。
艾伯特伯爵是一名識時務的老吸血鬼爵士，他心裏知道黑暗貴族們在權力鬥争上的野心有時候與被他們視作蟲子、老鼠和獵物的人類也别無差異，而可賽特在應付黑暗聯盟内外的諸多瑣事時也不會忘記通過各種手段治理好自己治下的國度。
他明白自己的女王陛下可遠沒有她外表看上去的那麽單純可愛，不過從過去到現在一直非常擅長審時度勢的他對可賽特表示的态度比很多同輩的許多同僚聰明不少，一直以來都是認可和服從，從而在可賽特那裏赢得了很多同輩貴族得不到的信任。
因此，單從他敏感的政治嗅覺而言，要說艾伯特伯爵是一個合格的權臣，大概也是不足爲過的。
無論是作爲黑暗中的貴族，還是放在人類的國度中。(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