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又有什麽理由能夠保證他們一直都不敢那麽做?就憑你口口聲聲說你能看見未來?說我是被選中的人?說這都是命運的安排?”可布尼格斯的男爵大人似乎并不吃詩人這一套,隻是繼續惡狠狠地瞪住面前的半精靈,像是企圖從異色的盲眼中瞅出後者心裏真實的想法,“弗雷爾,你這個自稱能夠預見未來的先知,或者說神棍,最好給我一個解釋,否則我就把你丢進地牢,把你腌在水裏,讓你的身體在陰暗潮濕的牢房裏發黴爛掉!”
體格肥胖的男爵把話說得足夠狠毒,但這仿佛卻也隻能從另一個層面表達出他内心的緊張與動搖,畢竟往日裏長期受夠他單方面壓迫的領民突然間聚集在一起堵在城堡門口,這種事在他的記憶中大概還是頭一次。
自從他經他的舅舅維爾納德伯爵之手,以王國法理封臣的名義獲得男爵頭銜和布尼格斯這片男爵領以來。
弗雷爾目不能視,但他心裏仿佛長出一雙特别的眼睛,能夠看穿辛格勒男爵的心思,随後以恭敬的聲音解釋道:“然而人都是自私的,領主大人。在王國的秩序和您的威嚴面前,您治下的領民最優先考慮的東西實際上絕不是要如何推翻您的統治,而是如何保全他們自身——這個事實從往日的實例中就可以看出,當您将城市的賦稅初次提高時,那些下賤的民衆口有怨言,但無人抗争,賦稅進一步提高後,怨聲依然還有,但依舊無人站出來。人的潛力可貴,但卑賤的人自有卑賤的心,不到失去所有退路的時候,他們絕不會被逼出拿起武器揭竿而起的勇氣。”
“所以?”男爵盯緊詩人沒有焦點的雙眼,揪住對方衣領的手下意識松開一點。
“如果沒有一位合格的領袖出現,他們所能帶給大人您的困擾也就僅限于此。”詩人的臉上露出自信的微笑,“因此,我們現在非但不能示弱,相反應當拿出我們應有的強硬态度來。如大人您所知,那些賤民終究隻是賤民,隻要您派出士兵鎮壓他們,他們立刻就會像戰場上的逃兵一樣四散而逃,因爲沒有人甘願在這種時候獻出生命。”
“哼,說得挺好聽……不過我或許也應該再相信你一次。”覺得弗雷爾的話有幾分道理,心裏一團亂麻的辛格勒男爵猶豫一下,然後将盲眼的半精靈詩人放下來,“可我的騎士們已經返回莊園,我手裏的私兵人數有限,那幫愚蠢的賤種堵在了城堡外面,我應該派誰去鎮壓那群如蒼蠅般惡心的賤民?”
弗雷爾擡起手理一下衣領,随後後退兩步,謙遜地低下額頭回答說:“加斯科爾先生,大人。”
他的聲音不是很大聲,似乎隻是刻意回答給辛格勒男爵一個人聽。在王國境内,加斯科爾的存在并不是一個值得公開的秘密,紫羅琳王國的布尼格斯男爵私下與吸血鬼陣營有所勾結的事實到底還是埋在當事人的心裏就好。
“但我們的盟友回來時就說了,他要去煉金實驗室采集半妖精的血液,任何人不得打攪他,因爲這關系到解除這枚指環最後一層保護的成功與否。”辛格勒低頭審視一眼戴在自己手指上的那枚天青色指環,兩顆眼珠在眶裏狡猾地轉了兩圈,“不過那群紅眼的狼……嗯,我記得好像是叫做……哦對,夜裔,那幫夜裔的殺手還可以供我差遣!”
一想起還有這回事,他猛的擡起手拍打一下腦門,臉上的陰霾一掃而空,換作一副可怕的暴虐。
“那麽就用那幫殺手好了。”接着,布尼格斯的男爵大人磨了磨牙,眼睛擡起來盯住面前的詩人廷臣,雙瞳裏透露出可怕的殺氣,“弗雷爾,現在你立刻和那群殺手前往城頭,我們的盟友不會小氣到連這點人手都不設定借給我們,所以你不用擔心加斯科爾的想法,隻管帶人過去就行了,聽見沒?今晚閉上眼睛睡覺之前,我希望那群賤民該死的鬼叫聲從我的城堡周圍煙消雲散。如果沖突升級,我以領主的權力允許你——殺光他們!”
“如您所願。”弗雷爾叩一下額,面帶标緻的微笑。
如果說半精靈詩人的鎮定還伴随他的微笑寫在臉上,議事廳裏的其他廷臣卻已經全然變了臉色——畢竟他們清楚地聽見,自己的領主大人竟然說授意弗雷爾,說對待自己治下的領民,可以“殺光他們”?
……
城樓之下,布尼格斯的平民聚集在内城牆的正門前。城樓上值崗的貴族私兵居高臨下地俯視這些團結在一起的民衆,他們視野下面那些密密麻麻的人頭像是一種無形的威懾和壓力,令這些手持兵器的士兵即便擁有作爲遠程射擊武器的弓箭和弩,也不敢在接到上頭的命令之前輕舉妄動。
就仿佛,如果他們手裏的箭矢一不小心飛下去一支,那下面的人群就會化作一支人多勢衆的軍隊,面朝男爵的城堡發起正式的總攻。
不過,城樓上的士兵擔心城樓下的平民發動進攻,但城樓下的平民雖然在今晚難得地聚集帶了一起,卻也同樣懼怕城樓上的士兵,以及聳立阻擋在他們眼前的,猶如山巒般高聳而難以逾越的男爵城堡。
現場還陷入在一種沉默的僵持中,平民們的心思被弗雷爾猜得毫無差錯——盡管因爲受夠了辛格勒男爵日複一日的殘暴統治而聚集到了一起,但布尼格斯的平民們看起來并不是因爲想要讨回公道才聚集在一起,而僅僅隻是因爲意外地聚集到了一起,才被動的、互相受彼此煽動的、順水推舟地站在了男爵城堡的内城牆門前。
至于發動暴亂的勇氣——同樣如同盲眼的半精靈詩人所言,除非他們之中出現一位出色的領袖人物,否則這些人能夠對辛格勒男爵所造成的困擾也就僅僅如此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