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的正門在衆人到來之前就沒有完全關閉,一塊像是門鎖的鐵塊像是一個沒人要的孩子落到一邊,半掩着的門明擺着告訴衆人這個地方并不安全。
在往堂區這邊趕來的途中,蘇娅已經将今夜的劇變告訴了費恩。從修女小姐的口中得知,休倫格爾城内的公墓陵園裏毫無征兆地爬出了大量的亡靈生物,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城裏的牧魔教徒提着引魂之燈指揮亡靈生物四處殺人放火,房屋裏和街道上死去的市民又不斷被屍巫轉化成新的亡靈,休倫格爾的入侵者陣容按照這個勢頭像是滾雪球似的迅速構成了一股無法阻擋的力量,提亞馬苟斯大教堂沒過多久就成了亡靈生物和牧魔教徒的進攻目标。
由于馬紹爾主祭一周前響應麥德魯斯教皇的通知在前往法恩坦帝國出差的旅途上帶走了教堂裏的大多數秘銀騎士,麥卡斯神官恰巧又在教堂被入侵前臨時外出,教堂裏的牧師和聖武士很快被邪教徒和他們手頭的亡靈部隊擊潰,而蘇娅則是在經曆過戰鬥後和幾名殘存的聖職者同伴從教堂裏逃了出來。
費恩在艾莉娅和雷蒙站在其身邊兩側掩護下推開了教堂的大門。當通往禮堂大廳的門被聖武士青年推開,在場的衆人馬上嗅到一股腥烈的血氣從堂廳裏飄出來,和阿羅約稍微靠後站在一起的修女小姐頓時難過地捂住自己嘴。
她忍住不哭出來,但腦海裏不受控制地回想起了聖職者們在教堂裏與邪教徒和亡靈拼死戰鬥的慘烈畫面。
費恩皺着眉頭掃了一眼禮堂裏的場景,平日裏供信徒禱告的長椅就和他昨夜所見的一樣早已被拆除,牧師和聖武士的屍體在大廳的石磚地闆上零零落落,污濁的血和引人胃部不适的碎肉四處可見,放置紫斑病患者的單人床與地鋪亂七八糟倒呈一片,那些患病的病人卻不知所蹤。被大火映得泛紅的月光透過一側的玻璃花窗照射進來,伫立在禮堂深處那尊孤獨的大理石神像變成了此處唯一的守夜人,穹頂壁畫下面的這副場景宛如一片寂靜而肅殺的室内墓園。
費恩右手提着呼嘯之刃,左手将身旁的另半扇門也打開,然後謹慎地邁出步伐往禮堂深處走去,刻意隐藏住焦慮情緒的目光到處尋找在這個世界最早與他相遇的術士少女。艾莉娅和雷蒙拿着武器跟在費恩後面,保護半妖精小女孩的盜賊青年和修女小姐回頭确認教堂門外沒有新的亡靈生物跑過來時也跟上前面的同伴走進禮堂裏。他們六個年輕人帶着一個孩子走在這座劫後的教堂裏,突然間,阿羅約捏着鼻子看見一具靠在牆邊的屍體微微抽動了一下,頓時趕忙沖身旁的其他人提醒道:“喂,大夥兒,那裏好像還有活人。”
年輕人們的注意力下一下子被他吸引過來,他們扭過頭看向喊話的阿羅約,阿羅約緊接着伸手将他們的視線指向那個坐靠在禮堂牆邊的人。
順着視線的方向望過去,衆人看見一個身穿銀甲的半獸人奄奄一息地倒在堂廳牆壁上的一扇大花窗下面,那個半獸人的脖子和胸口上各有一處猙獰的豁口,他腳邊的血迹從另一個方向拖過去畫成一條血紅的曲線,這個證據似乎可以看出他是在受過重傷後一點點爬到窗邊靠牆坐下的。費恩看着他的傷勢,猜測他可能覺醒有獸人血脈裏的<忍死>天賦,可以在受到緻死傷害後的一小段時間裏忍受死亡強行苟活。
蘇娅指尖發白地看着那個離死不遠的半獸人,過往的記憶令她僅僅隻花了一瞬間就認出了對方,頓時失聲喊道“伯格羅騎士!”
“蘇娅修女……”聽到少女的聲音,歪着頭靠窗坐在禮堂地闆上的獸人騎士似乎稍稍恢複了一點意識,額頭下的兩隻眼睛緩緩睜開。
伯格羅半撐開兩扇沉重的眼簾注視眼前的畫面,看見修女小姐急切地跑到他身旁蹲下,慌慌張張地将她手鏈上那枚牧師聖徽提在手裏朝向他。
“請不要擔心,我馬上爲您治療。”蘇娅帶着哭腔安慰他道。
“來不及了。”他虛弱地回應道,“我中毒了,治療系的神術對我失去了效果。”
“那我去找藥水,您等等——”
話落,強忍住悲傷的少女馬上起身準備到其他地方爲他尋找能夠恢複生命值的藥劑瓶,但被他突然伸出一隻手抓住。
修女小姐回過頭怔怔地看着這名半獸人秘銀騎士,隻見對方苦笑着沖她輕輕搖了搖頭,那副已經絕望的神情似乎在對她說:“不用了,也沒用的。”
霎時,年輕的小修女感覺一股巨大的無力感粗蠻地壓斷了她精神上最後一根繃緊的弦,那根壓抑負面情緒的弦一斷開,她感覺自己的淚水又一次不争氣地湧出了眼眶,頓時失了神似的“咚”一聲跪在半獸人騎士的身邊,然後兩手掩面啜泣了起來。
用非常模糊的視線看着他身邊這名自責的少女,伯格羅調整他已經快要停止的呼吸微弱地歎了口氣,伸出他粗糙的大手輕輕撫摸了一下少女的頭,像一位慈祥的父親安慰受挫的孩子那樣表達出“這不是你的錯”的意思。
半晌,待身旁的修女小姐忍住眼淚抿着嘴重新注視他後,教會的秘銀騎士察覺修女小姐的身後還有其他人站在一旁俯視着他,于是又艱難地擡起頭往衆人看去,問道:“聖武士?”
衆人扭頭看着費恩,費恩注視半獸人有些渙散的瞳光,随後輕輕點了下頭,往後者身邊走過去兩步。
“再過來一點。”半獸人騎士看着向他走來的聖武士青年,“朋友,我的時間不多了,我有話跟你和蘇娅說。”
“請說吧。”年輕的聖武士來到半獸人騎士面前單膝跪地蹲下,眼睛平視後者的面龐。
“……首先,我們中出了兩個叛徒。”伯格羅看了看身旁和身前的修女和聖武士,然後緩緩開了口,“德魯伯爵和麥卡斯神官是牧魔教的人……他們和邪教徒勾結在一起,這間禮堂遭到了他們的洗劫。我試圖阻止他們,但我失敗了,禮堂裏的患者應該已經被他們搬運到了伯爵城堡,我在他們的話裏聽到了‘獻祭’這個詞。”
這一段話說完,他停頓下來稍稍喘了口氣,裂甲淌血的胸口輕微起伏了一下。
“接下來是一個忠告。”半獸人秘銀騎士繼續說道,“不要去城堡……德魯伯爵很奇怪,我在他面前沒有一點勝算,他可以徒手接住我的劍,并且沒有用任何武器就劃破了我的喉嚨…或許他用了什麽法術吧,但我沒有看出他施法的動作。”
這段話畢,他疲憊地移動目光打量面前兩位年輕聖職者的神情,果然在兩人的臉上看見了吃驚的神色。
“很難相信吧?但事實确實是這樣。”于是他又說下去,“聽我的,不要去城堡……把這件事上報教會,讓教會來處理這件事,你們不是伯爵的對手。”
“能問個問題嗎?”腦海裏快速地想到一個疑點,費恩趁伯格羅停頓換氣的間隙出聲道。
“可以。”伯格羅看着他點一下頭,“但請快一點。”
“請問德魯伯爵具體奇怪在什麽地方?”費恩問,“我是說,除開他的實力。”
“……他的臉,她的聲音。”
“她?”
“我隻能這樣形容。”虛弱的騎士掙紮着咬了咬牙,“我在戰鬥中弄破了伯爵的臉,伯爵的臉皮下藏着一片白色的硬殼,我敢肯定那不是颚骨而是其他的東西。至于她的聲音…對,她,她的聲音,伯爵的聲音在那之後變成了一個女人的音色和聲線……加茲泰斯在上,我沒有說謊。”
生怕面前的聖武士青年對自己剛才的描述心存疑慮,伯格羅在話尾補上一句強調,還試圖擡起手向他們共同信仰的神祇起誓。
“我相信你。”年輕的聖武士伸手按下這名半獸人騎士的手臂,“你還有什麽話想說,對嗎?”
“還有一點遺言……”半獸人騎士的眼神迷離了一下,“私人的,說不完也沒關系。”
“我願意聽。”費恩輕輕呼出一口氣,面露真誠的看着他。
與此同時,騎士身旁的修女小姐側目打量聖武士青年一眼,随後也移回視線對他輕輕點一下頭,表示自己和費恩一樣。
伯格羅的臉上露出一彎微笑。
他看着面前這名手持巨劍的後輩溫和地要求道:“朋友,告訴我你的名字。”
“費恩·諾·奧澤利特。”聖武士青年毫無猶豫地報上自己的姓名。
“謝謝你,朋友,我會記住你……”不知不覺,半獸人眼眶裏閃爍起了淚光,“請記下我的姓氏,我的全名是伯格羅·血吼,血吼是我的氏族,我的故鄉位于紫羅琳王國荊棘要塞以西的荒原。如果可行,有朝一日,請将我們的信仰帶去那裏,将我們的秩序和善良傳播過去,我的兄弟姐妹還在承受混亂和厮殺的折磨,他們被原始的野蠻所支配,荒原的主人不能永遠愚昧下去……我想改變那裏。”
話說到這裏,半獸人騎士的眼睛終于黯淡了下來,像是有什麽東西熄滅了,永遠地熄滅了。
生命的疲憊坍塌下來壓在他的身上,他剛剛因試圖起誓而稍稍擡起的手臂一下子垂落下去,兩邊眼眶的眼皮不再會睜開地重新閉合了起來。
“他的靈魂……啓程了。”蘇娅嗚咽地看着眼前的騎士緩緩起身,牧師的聖徽手鏈被她握在心口做哀悼的姿态,“向着死之國……靈魂的歸宿。”
“我們有義務送他最後一程。”費恩低着頭沉默了一秒,随後接着蘇娅的話說下去,同時側過目光在不遠處一具牧師屍體的手邊看見一本染血的白皮書。
年輕的聖武士認得那本書。他站起來,走過去彎腰撿起那本《低環神術手冊(聖堂教會)》,靈巧的手指娴熟地把書翻到偏前的一頁,腦海中的意識對身體裏的系統下達一道指令後支付20點經驗值臨時習得了名叫<安息術>的一環神術。
将手中的書籍合上收起來,費恩從禮堂角落裏的一座小祭壇上取走一瓶聖水回來淋在伯格羅失去的軀體上,然後依照已經入駐大腦的神術知識将他自己的聖武士聖徽伸手向前提起進行虔誠的祈禱。
偌大的禮堂裏一時間安靜下來,半獸人秘銀騎士沐浴過聖水的身體煥發出一層薄薄的白光,沒過多久又恢複回了安睡時的模樣。他的遺顔看上去和之前沒有什麽變化,但就職聖武士的費恩和身爲牧師的蘇娅都知道,亡靈的轉化儀式再也不能打攪這位已經長眠的殉道者了。
“我們接下來做什麽?”蘇娅用手背擦了擦臉上的淚痕,側過有些紅腫的眼睛看着費恩。
“各位,跟我來。”費恩轉過身面向身後的同伴,“我們先去一個地方。”
“什麽地方?”
“不遠——就在教堂内,我們的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