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外從翠珠的回複中,皇上聽到了臘八施粥後面的那些不曾爲他所知曉的故事,每個情節聽到耳朵裏,都是又令他激動,又令他傷心,又令他痛苦,又令他難過。
他早就知道冰凝是面冷心熱的菩薩心腸,隻是沒有想到當年她才小小的年紀就那麽勇敢,隻身在外,連她自己都需要镖師護送,卻顧不得自己的安危,指揮镖師去救毫不相幹的路人,若果不是她有一顆菩薩心腸,怎麽可能這麽勇敢呢?寶光寺是由王府長年資助的半私人性質的寺院,臘八節前,他因爲公務纏身而沒有過多關注寺院的修繕之事,卻是萬萬沒有料到,他沒有來得及顧及的事情,竟是冰凝想到了他的前頭,這也是當初他爲何盡管遭到含煙的屢屢嗆聲,卻一反常态沒有惱羞成怒,而是愈發地在潛意識裏贊賞年家小姐的大義之舉。隻是造化弄人,此年家小姐非彼年家小姐。
此刻皇上心中懊惱、悔恨、怨怒、悲怆……各種各樣的情緒糾纏交織在一起,是用任何一種語言都無法形容的一種情緒,自己空有渾身的力氣卻是半丁點兒都使不出來,想要懇求老天爺發發慈悲也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就算是把當年所有辦這個差事的奴統統殺光又有什麽用?誰能還給他一段與冰凝從頭重新開始的時光?
如果他早早知道與冰凝結緣寶光寺,先皇又如願以償地将冰凝賜婚與他,他們的大好因緣何至于耽擱了整整六七年?他又何苦深情錯付給一個毫不相幹的女人?直到這個時候,他才恍然大夢初醒一般,原來一切都怨不得老天爺,也怨不得那些奴才,全都應該怨他自己。
皇上一直都是極爲自負之人,自诩思路清晰、條理分明、目光敏銳、鷹眼如炬,可是偏偏在這個天大的事情上出了天大的纰漏。就算當初奴才辦錯了差事,可是他這個從頭至尾的當事人,怎麽事後一丁點兒都沒有察覺出婉然的丫頭翠珠根本就不是在寶光寺裏兩度朝他狠狠嗆聲的張王氏?怎麽一丁點兒都沒有覺察出婉然手臂上的镯子根本就不是他曾經見過的戴在馬車上那個女子藕臂上的那一隻?怎麽一丁點兒都沒有覺察出每每談到寶光寺的時候,婉然的眼神都是閃爍和迷茫的?怎麽一丁點兒都沒有察覺出當年淑清冒名頂替的水墨竹絹帕與婉然送他荷包的繡工幾乎是如出一轍?
執念,原來這一切都是因爲他的執念!由于先入爲主地認認定了此年家小姐就是彼年家小姐,因而用情至深的他從此陷入了可怕的執念當中。哪怕明明有那麽多的可疑之處,無論哪一個疑點都擁有足夠強大的力量,能夠起到完全推翻結論的作用,可就是因爲“救命恩人”超乎年齡的臨危不懼和令他難以置信的菩薩心腸所帶來的震撼太過強烈,畢竟這是他畢生都不曾遇到過的,才會讓他從極度的贊賞直接演化成爲深深的愛慕之情。
皇上是用情專一之人,春枝是他的第一個女人,淑清雖然是他第二個女人,卻是他明媒正娶的第一個女人,兩個人琴瑟和鳴近二十年,就連身份更加高貴的嫡妻雅思琦也不能撼動半分。若不是因爲“救命恩人”帶給他的震撼太過強烈,恐怕齊妃娘娘的專寵還要持續不知道多少年。
也正是因爲如此,即使是身份千裏挑一、模樣萬裏挑一、學問億裏挑一的冰凝出現在他面前,也仍是無法改變婉然在他心中占據的牢不可破的地位。即使是有那麽多年破綻擺在他的面前,他仍是在潛意識裏選擇了當一個聾子和瞎子,直接将那些疑點統統地屏蔽掉了。
皇上在潛意識裏選擇性地屏蔽掉那些疑點,不過是他用情專一天性的本能反應罷了,就像他明明知道淑清是個性子潑辣又跋扈的女人,遠不如雅思琦大度寬容,但他仍是本能地選擇去當一個聾子和瞎子,屏蔽掉那些他實際上并不喜歡的東西,就是因爲淑清是他明媒正娶的第一個女人,兩個人舉案齊眉度過了兩年多的時間,他不能因爲雅思琦身份高貴而“嫌貧愛富”将淑清始亂終棄。
世上有無數的事情都是落得成也蕭何敗也蕭何的結果,而皇上的這個“用情專一”也是遭遇到了同樣的厄運。因爲“救命恩人”的種種“壯舉”帶給他的震撼太過強烈,以至他深陷在傾慕之中,再加上用情專一的因素,以緻他錯過了那麽多的疑點,錯過了事實的真相,錯過了本應該與冰凝相親相愛的七八年的時光。
就像當年“救命恩人”的出現帶給他巨大的震撼,現在的這個事實真相帶給他的震撼隻能說是要比當年更加強烈一千倍,一萬倍。因爲這其中還有無邊無盡的懊悔,無休無止的怨恨,回天無力的挫敗。
現在一切全都是水落石出、真相大白,然而如果這個真相大白發生在一年前,當冰凝拿着那塊誤以爲是有人栽贓陷害她的潛邸通行令牌交給他的時候,他不是怒氣沖沖地誤以爲她處心積慮地爲年家謀益處,而是問清事情的原由,認出她就是真正的救命恩人,那該有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