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喊來翠珠與含煙當場對質,其本意根本就不是爲了對質,而是想要推翻含煙口中的事實真相,以期減輕自己的内疚心理。然而到了這個時候,即便是還有兩個問題沒有審問,卻也是闆上釘釘的事實擺在他的面前,那個與他結下不解之緣的年家小姐,除了冰凝,再也不可能是任何人!
面對這個無可質疑、也不容置疑的結果,皇上的心中有說不出的難受,雖然他早就意識到一定會是這個結果,可是當他真正面對的時候,原本心裏是無以複加的震驚,然而連他自己都沒有覺察,竟在不知不覺之中被巨大的痛楚與難過所代替。從來隻是用“心疼”二字來形容自己的情緒,這一回皇上卻是真真正正地感覺到了心真的在疼,疼得他必須用手捂上胸口才能夠稍稍消減一下疼痛的程度。
寶光寺救火是冰凝所爲已經令他震驚萬分了,現在當他得知臘八節施粥也是他冰凝所爲的時候,“震驚”二字已經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了。其實正是因爲他得知寶光寺救命恩人另有他人之後,潛意識裏也開始懷疑起臘八節施粥之人,因爲這兩個事情是緊密聯系在一起的,沒有救火何來施粥?所以他才會主動問起這個問題。也正因爲有所懷疑,而事實又難了他的懷疑,他才會如此的痛心不止。
原來他與冰凝的緣分早到康熙四十八年的秋天就開始了!可是他怎麽會糊塗到兩個年家小姐分不清呢?他清楚地記得,當初是派了最得力的幹将去調查冰凝一行人的,都說強将手下無弱兵,他手下的奴才哪一個拿出來不都是響當當的人物?更何況他派出的還是最得力幹将,怎麽就能弄混了兩個年家小姐呢?他的手下難不成都變成了飯桶廢物?
皇上無論如何也無法明白,到底是什麽原因讓他犯下如此低級又如此嚴重的錯誤,竟然能夠将兩個年家小姐弄錯了!然而此時此刻,他最痛心的不僅僅是弄錯了兩個年家小姐,他最痛心的是明明與冰凝身在咫尺,卻被硬生生地隔成了天涯!當初寶光寺救火的時候,其實冰凝就在他的眼前,隻不過身在馬車之中,但是在她伸手将三阿哥隔着門簾送出來的時候,他已經看到了她的藕臂,還有她藕臂上的翡翠镯子,他如果不是那麽倨傲,那麽高高在上,而是放下姿态誠心誠意地感謝救命恩人,或許他們就不會這樣遺憾地擦肩而過了。
後來臘八節施粥的時候,其實冰凝也曾經就在他的眼前,隻不過身在禅房之中,但是他隔着窗棂跟她說過話的,然而他還是錯過了與她相認的第二次機會!
因爲寶光寺的事情水露石出,皇上自然而然地聯想到了荷包的事情。昨天皇上在後院小憩的時候,小武子給他收拾的房子恰恰是冰凝的繡房,令他無意間看到了妝台上的幾隻荷包,竟是如此的熟悉,不用多想他就意識到了,這不是與婉然送他的荷包如出一轍嗎?這荷包是哪裏來的?難不成婉然送了他幾隻荷包,也送了冰凝幾隻?
結果荷包的疑問還沒有得到解決,今天又得到了冰凝才是三阿哥救命恩人的消息,皇上一向多疑,從這個救命恩人易主之事自然而然地就聯想到了荷包之事,莫不是連荷包也要易主?結果果然不出他的所料,連荷包的主人都換成了冰凝!
原本因爲冰凝的病情皇上已經傷心難過到了極點,現在又突然得知寶光寺救火和施粥之人不是婉然而是冰凝,甚至連小小的荷包都是出自冰凝之手,而幾天前他在生辰上竟然還因爲春枝變戲法的時候變出了荷包令他誤會冰凝,他已經找不出任何語言來形容此時的無邊懊悔。
原本他還有兩個問題,可是現在的他已經沒有任何猶豫地就做出了終止審問的決定,既是因爲太過難受連話都說不出來,更是因爲覺得根本就沒有任何必要,此時此刻他唯一的念想就是祈求老天爺,讓冰凝醒過來,聽他說一句道歉的話,而不是這樣含恨含冤離開人世,死都無法瞑目。
皇上的心中翻江倒海般地難受,然而旁人哪裏知道他在想什麽?隻是看到他面色陰郁、神情陰冷,知道大事不好,因而整個房裏的人全都大氣不敢出一聲,忐忑不安地等待皇上吩咐第四輪問話,卻是久久聽不到半點聲響,衆人就更是陷入無邊無際的惶恐之中。
大約過了有一柱香的功夫,皇上心口絞着疼的感覺才稍稍有所緩解,臉色總算是不再像紙一樣的白,卻仍是陰冷得可怕。雖然他放棄了餘下的兩個問題了,但是心中還有不少的疑團,雖然這些疑團并不是質疑冰凝這個救命恩人的,然而他不想因爲這些疑團的存在,日後又變成他疑神疑鬼的原因,他和冰凝誤會重重地錯過了那麽多次,這一次,他一定要将所有的事情全都搞清楚,不讓冰凝再繼續蒙冤,也讓自己能夠對冰凝永遠堅定不疑地信任下去。
“翠珠,你起身到朕的面前來回話。”
皇上沉寂了那麽長時間之後的開的第一次口就是要翠珠前來回話,任何人不用想都知道這一次翠珠是要遭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