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含煙的預料一點兒都不差,一開始皇上确實是沒有了半點耐性,若不是她又冒死插話進來,現在早已經是被丢進了地牢裏,隻待二十大闆之後能否幸運地活下來。然而就是她這個冒死插話,終于讓皇上有機會聽到了有關“寶光寺大火”的另外一個版本的故事,一個他做夢也想不到的情景。畢竟他早已經認定了救命恩人是婉然,并且根深蒂固在了他的執念裏,現在突然間冒出來一個張王氏,突然間給他講述了一個似乎合情合理的全新的故事,他不是應該立即制止“大膽刁民”張王氏的胡言亂語嗎?他不是應該立即勃然大怒,痛罵她居心叵測、圖謀不軌嗎?他不是應該立即一聲令下,再加重刑罰打上她四十大闆嗎?可是他爲什麽任何一件應該做的事情全都沒有做,反而就像是被眼前的張王氏給迷惑住了一樣,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之中。
含煙後面說的那些話他一個字都沒有再聽進去,隻是在腦海中不停地反複地出現着那一天的情景,火光沖天的寺院,幾乎哭昏過去的淑清,吓得匍匐一地的奴才,然後就是那個說話又沖又不懂規矩的村姑丫頭,再然後就是安然熟睡、毫發無損、年方五歲的三阿哥弘時……
皇上不知道含煙都說了些什麽,隻知道她的嘴巴一張一合,突然間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就這樣毫無來由地湧上了他的心頭。盡管已經過去了那麽多年,這個女人的穿着打扮也從小村姑丫頭變成滿身貴氣的婦人,但是那眉眼神态,還有面對他,不管是從前高高在上的王爺,還是現在号令天下的君主,都從來沒有半點懼意的模樣,真真的是一模一樣、别無二緻。
所以他才沒有立即制止含煙,也沒有繼續斥責,更沒有立即拖出去,而是任由她繼續說下去,因爲他完完全全地被含煙給迷惑住了,就像他的态度傲慢、冷酷無情給含煙留下了難以忘懷的深刻印象一樣,含煙的臨危不懼、氣勢沖天何嘗不是也一樣給皇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一個皇子阿哥,什麽時候遇到過不将他放在眼裏的奴才?又什麽時候被伶牙俐齒的奴才狠狠地教訓過?
一開始他沒有認出含煙确實有情可原,因爲時間過去太長了,不但她的樣貌發生了巨大的變化,而且皇上這大半輩子裏見過的人成千上萬,雖然當時印象深刻,但是過去這麽長時間,自然也是淡忘了許多。然而現在含煙活生生地跪在他的面前,将那一日發生的所有情節一字不差地重述出來之後,令他的記憶閘門也突然一下子完全打開了,所以才會任由這個女人在他面前大膽放肆、“口若懸河”般滔滔不絕。
還有什麽需要懷疑的呢?雖然在皇上的腦海中已經根深蒂固地認定了婉然才是弘時阿哥的救命恩人,因此他們才會展開那一段美好又痛苦的情緣,可是含煙所說的第一個字每一句話,都是他當天親身經曆過的,他親身經曆的事情,當然是最有發言權,若說含煙編造了這些謊言,又怎麽可能編造得一字不差?
“張王氏,如若你剛才說的那些全都是真的,那朕就再問你一個問題,若是答錯半個字,就是犯下了欺君之罪,朕絕對不會輕饒于你!”
含煙字字句句全都是實情,所謂真金不怕火煉,自然是沒有被皇上的這番話所吓到,于是毫不猶豫地答道:“回萬歲爺,民女所言字字句句千真萬确,如若有半個字的差錯,任由您處置。”
“好,有你這句話就好。那你可是要聽好了,你若真是當年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就一定知道當時朕是交了一樣物件在你的手上的,這樣物件是什麽?現在立即回答朕!”
含煙怎麽可能不知道皇上當時交了什麽東西在她的手上?不就是王府的一個令牌嗎?當時的王爺以爲她們主仆二人是攀炎附勢的勢利小人,見到王府的令牌兩眼就會立即放出貪婪的目光。可實際上是什麽情況呢?當含煙将令牌交到她家小姐手上的時候,冰凝就像是扔一塊石頭那樣,直接将令牌扔進了角落裏,雙眼露出的不是貪婪的目光,而是鄙夷的神情。
哎呀,糟糕!當初誰能有先知先覺,知道這個令牌這麽重要?竟然是潛邸的通行令牌!冰凝随手扔到一邊,她也就随手收到一個木匣裏,現在皇上若是要她拿出當年的物證來,她上哪兒去拿呢?若是因爲她沒有拿出這個令牌而被皇上誤認爲她在胡編亂造,這不是給娘娘惹出了天大的禍端嗎?
含煙不是擅長隐藏情感之人,她的每一個神情和心思幾乎都寫在了臉上,而皇上又是極善察顔觀色之人,此刻眼見這張王氏心慌意亂溢于言表,當即是心中一沉:怎麽?朕的直覺也有出了偏差的時候?這個張王氏果然是在胡言亂語、胡編亂造,而朕竟然相信了她的花言巧語?
皇上不願意相信自己看走了眼,更不願意面對冰凝一會兒是救命恩人,一會兒又不是救命恩人的結果,當即面色又是極度地難看起來。
“大膽張王氏,你竟然膽大包天,胡編亂造,妄圖欺瞞于朕,栽贓貴妃娘娘,你是何居心?又是受何人指使?”
含煙一聽皇上果然誤會了自己,又眼見着娘娘因爲她而平白惹上禍端,當即也是急了,極爲失禮地大聲道:“求萬歲爺明鑒!民女記得當初您交與民女的物件,是您府上的通行令牌,還要民女轉告娘娘,可以到您府上讨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