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小吳子的意料之外,即便是回了房裏之後的皇上也沒有再難爲他,而是按部就下班,像平時那樣該批公文批公文,該歇息就歇息,就像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似的。至此,小吳子的一顆心總算是稍稍放下來一點,忍不住又将蘇大總管暗暗欽佩一番,一并又感慨萬千:怪不得人家是大總管,而他自己卻隻是個小奴才呢。
這一夜總算是平安無事度過,因爲精着十二萬分的心值守了一夜,小吳子自然是累得頭發昏眼發花,幸好第二天一大清早無雙就極有眼力勁兒地早早過來幫他,小吳子總算是得了點兒清閑功夫喘了口氣兒,結果這口氣還不待他喘勻實一會兒,就突然聽到遠處響起了亂亂的腳步聲,結果他剛探出頭來張望,就見來人已經直接沖到了他眼跟前,而來人不是别人,正是高無庸與蘇培盛二人,而且他們的臉上一個凝重,一個驚慌,把小吳子當場驚得連一聲招呼都堵在嗓子眼兒裏沒能說出口,眼睜睜地望着他們急急地沖進了屋裏。
“啓禀萬歲爺,奴才有要事相禀。”
無雙正在服侍皇上洗漱,見這二人“來勢洶洶”,也是被吓了一大跳,下意識地朝一邊閃了閃身子。而皇上也與小吳子、無雙二人一樣,都沒有料到蘇培盛和高無庸兩個人這麽早就齊齊地來到他這裏,而且還是“有要事相禀”,當即一顆心就禁不住地沉了下去。
“什麽事兒?這麽大清早兒就堵到朕的門口來了?高無庸,朕不是要你好生服侍貴妃娘娘嗎?就是發生了天大的事情,你也不能擅離職守!”
“啓禀萬歲爺,奴才沒有擅離職守,奴才就是來跟您禀報娘娘的事情……”
“噢?娘娘醒了?什麽時候醒的?你怎麽不早說?那,朕沒功夫跟你說話,朕這就去看看娘娘去……”
“萬歲爺,使不得,使不得……”
高無庸見狀撲通一下子跪在了皇上的面前,而且不但高無庸跪下了,連蘇培盛也一并跪了下來,見此情景,小吳子和無雙二人雖然不知道怎麽一回事兒,但是見蘇大總管都跪下了,知道此事定是極爲重大,原本就被吓得說不出話的二人于是也緊跟着趕快撲通一下子跪在了他們的身後。
皇上見些情景當即是吓得面如土色,更是禁不住地勃然大怒。
“你們都跪下有什麽用?有什麽用?還不趕快說,娘娘到底是怎麽了,到底是怎麽了?”
蘇培盛知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早早晚晚他們都得被皇上責罰一通,早說清楚了,早死早托生,于是隻得是硬着頭皮答道:“請萬歲爺息怒,年主子還在還……”
“現在還什麽?”
蘇培盛雖然是皇上心腹中的心腹奴才,然而這個時候額頭上卻也是滲出了豆大的汗珠,然而他連擦都不敢擦一下,或者說他根本就沒有意識到自己那一腦門子的汗都已經像斷了線的珠子似地噼裏啪啦地往下掉,而是戰戰兢兢又格外心虛地繼續回答皇上明顯已經含了盛怒的問話。
“年主子現在還好,隻是,剛剛幾位太醫給年主子診治了一番之後找到奴才,讓奴才給您先遞個話兒,娘娘的病情,一日重過一日,恐怕是,是,要早做打算……”
“早做打算?早做什麽打算?”
其實皇上見到他們二人急匆匆趕來的時候,心裏就已經預感到情況不妙,然而他又不想面對這個現實,一昧地心存幻想,一昧地逃避現實,因此明明知道他們是前來禀報冰凝病情的,卻還要故意責備高無庸擅離職守,明明知道他們帶來的不會是好消息,卻還要故意問他們“娘娘醒來了?”,明明知道“早做打算”的含義是什麽,卻還要故意裝做不知“早做什麽打算?”
蘇培盛和高無庸二人見皇上明知故問,當即是張口結舌,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死”是世人非常最忌諱的字眼兒,皇上死了叫駕崩,太子死了叫駕薨,王公貴族死了叫薨,當朝大臣死,叫卒。再下級死,叫不祿。和尚死叫作圓寂,道士死叫作羽化,美女死叫作香消玉殒,等等,連民間都這麽忌諱的事情,在等級尊卑的皇宮裏,不要說“死”,就是跟“死”沾邊的那些委婉說法都不能說出口。可是現在皇上明明知道他們的意思是什麽,卻還要追問他們“早做什麽打算”,這簡直是要了他們二人的命了,因爲不知道如何回答,反正不開口是錯,開了口更錯,那索性就不開口吧,免得雪上加霜,給自己讨來一個死無葬自之地的惡果。
皇上當然知道自己這是在無理取鬧,可是他若是不無理取鬧,又如何接受得了這個殘酷的現實呢?他知道自己錯了,錯得太多,錯得連請求她原諒的勇氣都沒有,可是老天爺爲什麽這麽狠心,不給他一個機會,不讓他再看到她一眼,不讓他親口說一句“對不起”呢?老天爺這是在懲罰他嗎?懲罰他的自私自利,懲罰他的自以爲是,懲罰他的自不量力!
終于他嘗到了苦果,可是他真的不是故意的,他沒有想到冰凝會一病不起,從來他都是擔心自己會早早地離開她,留她和六十阿哥孤兒寡母生活在這世上,讓他放心不下,走得不踏實心安。然而命運弄人,換作誰能夠想得到,年紀輕輕,比他小了二十多歲,今年也才不過二十六、七歲的冰凝竟會走在他的前頭,真真地應驗了那句“黃泉路上無老少”的古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