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月影隻是冰凝的貼身丫頭,根本就不是什麽神仙,她既不知道冰凝何時會醒來,也決定不了冰凝何時會醒來。此時此刻,她甚至是比皇上還要急切地盼望着她家小姐趕快醒一醒,看看這個爲伊消得人憔悴的皇上,待她有多麽的情深意重,可是爲什麽,爲什麽冰凝還不醒來啊!
月影明白了皇上對冰凝的心意,當即是無法控制住情緒,盡管明知道極爲失禮,也明知道會惹惱了皇上,可她就是控制不住地痛哭失聲起來。
“回萬歲爺,小姐她,小姐她,她……”
月影終是半句話也說不出來,淚流滿面,久久不能平靜。月影的情緒失控不啻爲一聲驚雷,将陷入魔怔之中的皇上徹底地驚醒了,回過神來的他望着跪在他的腳邊,哭得連話都說不出來的月影,隻覺得剛剛過去的那一個時辰,就好像是夢一場,醒來,終還是空。
他怎樣才能喚醒冰凝呢?從前她也曾經跟他耍過小性子,鬧過小脾氣,也曾幾天都對他不理不睬,任他誠意滿滿、好話說盡。隻是他知道,這一次不比從前,這一次他傷透了她的心,奪盡了她的顔面,他這個罪魁禍首,恐怕她一輩子都不肯原諒他了。
“月影,你去伺候你家主子去吧,朕這裏有高公公和小武子呢,你不要管朕,朕什麽都不要你做,隻要你家主子快快醒來。”
從魔怔中稍稍清醒過來的皇上,面對滿滿一桌子的禦膳,不要說有半點食欲了,相反隻覺得胃裏翻江倒海,想來是剛剛吃得太急,又是餓了一個早上,突然間在極短的時間裏面吃進這麽一碗白飯,确實是如高無庸所料,任誰的胃都受不了。
“高無庸,趕快把禦膳撤下去吧,給朕換一盞苦茶來。”
“奴才遵命。”
“小武子,你去給朕收拾一間房出來,朕想要歇一會兒。”
“奴才遵命。”
兩個奴才都前後腳地忙着辦差事,不過兩個人都被皇上那句“給朕收拾出一間房出來”吓得不輕,皇上是帝王,雖然園子的規矩不如皇宮多,也不如皇宮嚴格,但是帝王歇在後妃的園子裏,這可是開創先河之舉呢。
然而兩個奴才誰都沒敢提醒皇上,因爲他們見皇上好不容易不再魔怔了,着實是松了一口氣,若是繼續像剛才那樣魔怔下去,他們兩個奴才可真是沒了咒念,不知道如何收場才好。現在皇上不過是想在貴妃娘娘這裏歇一歇,應該也不算什麽大忌,總比繼續魔怔要好太多。
不多時,高無庸先端上來了一杯濃濃的苦茶水,隻是聞着都令人覺得難以下咽,而皇上竟是眼都不眨一下就喝了一大口下去,結果還不待他将茶喝完呢,那邊小武子也回來了。
“啓禀萬歲爺,奴才把房間給您收拾好了,您看……”
“這就去吧。”
風寄燕然的三進院整整一個院子都是書院,小武子将其中一間書室收拾出來。一則這裏是極清靜之地,二則這裏不會傳了病氣給皇上。然而小武子萬萬沒有想到,皇上進到這個院子之後,突然間腳步就停滞了下來,這是爲什麽呢?生怕自己辦錯了差事,吓得他一縮脖子,悄悄拿餘光向皇上望去,這一望可不要緊,小武子竟是發現皇上的眼角似乎有晶瑩的淚滴落下。
小武子不知道,其實高無庸也沒知道,這是皇上時隔三年多的光景,再一次踏進這個院子,隻不過上一次踏進這個院子的時候,他還是那個躊躇滿志的雍親王爺,現在他已經是權傾天下的雍正皇帝,不過身份的轉變給他帶來的既有人生夢想的成功實現,也有情感上的悲傷落寞。就好比現在,重新踏入這裏,往事一幕一幕不受控制地浮現在他的眼前。
那個時候,風寄燕然才剛剛峻工,若不是他害她獨立風中一整夜,爲了将功贖罪,他哪裏會将一個“半成品”呈現在她的眼前?可是也幸好有這個“半成品”,他們就像私奔的人兒,成功地避開所有的人,來到這裏偷得浮生一日閑。
那一天,那一夜,是一個值得永遠珍藏、永遠懷念的時刻。他爲她呈現了這個畢其全部心血建造的院子,“此曲有意無人轉,願随春風寄燕然。”他将這座院子取名“風寄燕然”,不就是爲了向她表達“長相思”的深情愛意嗎?
他爲這個“長相思”的女人建造了一座院子,卻是一次也沒有和她在這個院子裏共同生活過,甚至除了那一次之外,他連這個院子都從來沒有踏進來過。時隔三年,他第二次踏進這個凝聚了他全部心血的院子,比他對自己的寝宮--九州清宴還要用心,還要精心……可是一切的一切,爲什麽統統地偏離了他預想的軌道呢?
皇上想不通這些,此時此刻,他隻想冰凝能夠快快地醒來,隻要他醒來,他願意将所有的責任都攬到自己的身上,也隻有她醒來,他才能得到身心的解脫。
從執拗與魔怔中清醒過來的皇上心裏明白,冰凝不是他想要她醒來就能夠醒來的,真若是一碗湯藥就能醒來,一定不是太醫們的靈丹妙藥起了作用,而是她故意不想理會他的結果。想通了這一點,他的心裏也有了打持久戰的心理準備。月影說得對,他若是沒有一個好身子,如何救冰凝一命呢?想到這裏,他終于收拾起悲傷的情緒,渾渾噩噩地擡起腳朝房裏走去。高無庸和小武子見狀,盡管不知道皇上爲何沒有難爲他們兩個,但是皇上能夠趕快歇息一下就是最好的,于是二人在心中暗暗禱告了一聲“阿彌陀佛”就趕快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