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的經曆真可以用“起個大早趕個晚集”來形容,辛辛苦苦籌劃了整整兩天又忍了一夜冷風侵襲,得來的卻是這個結果,她哪裏能夠甘心接受這樣的結局呢?隻是不管她還是月影等人,都是忙活了整整一個晚上,因此除了讓衆人趕快歇息之外,也隻能是将希望寄托在明天。
結果就在冰凝打算偃旗息鼓之際,突然間聽到從園子東南角方向隐隐約約地傳來一陣陣的笛曲。皇上的笛藝她是見識過的,與現在她聽到的笛藝完全不同,另外深更半夜的時辰,皇上再是寵愛霍沫,也不可能禦駕親躬前往柳色青青。盡管從前他寵愛冰凝的時候,幾乎是将衣食住行全部搬到了怡然居,然而那個時候他隻是王爺,現在成爲帝王之後,自然是不能夠像從前那樣爲所欲爲,另外冰凝是他明媒正娶的側福晉,霍沫隻是他偶爾寵幸的女人,也他必須顧忌的一個方面。
鑒于這兩個原因,冰凝當然斷定這一陣陣的笛曲不是出自皇上之口,而東南角方向隻有一個園子,那就是柳色青青,園子的主人雖然是韻音,然而她可是從不曾顯示出來有半點音律天賦,盡管霍沫也沒有在衆人面前展示過她的音律天賦,但是鑒于她能書會畫,又是富商家庭出身,冰凝不難判斷這笛曲定是出自霍沫之口。
冰凝确實是判斷正确,這深更半夜響起的笛聲确實是出自霍沫之口,不過她不是因爲皇上爽約而心灰意冷黯然神傷嗎,怎麽又拾起笛子來了?原來霍沫自一更天過後明明白白地知道皇上負了她的三日之約,确實是傷心難過無以自拔,對未來也是充滿了悲觀失望之情,然而霍沫終究是霍沫,她深知改變自己一生命運的時刻就是現在,如若不能抓住秀女尚未入宮“青黃不接”的機會,将來留給她的希望就更加的渺茫了。所以就算是皇上失了這個三日之約,她也一定不能灰心喪氣,一定要打起精神,堅持不懈地研習琴藝,她不相信皇上失了這個三日之約,然後就永遠地失約了,下一次再有機會見到皇上,哪怕是時隔一個月之後再見到,她一定還要借這個“以笛會友”的契機實現與他的比翼齊飛。想到這裏,哪怕身體再是不适,時辰再是已晚,她仍是精神爲之一振,立即取出竹笛,全神貫注地研習起來。
經過昨天一整天不吃不喝的練習,霍沫的笛藝已經恢複得有模有樣了,俗話說萬貫家财不如一技在身,當技藝越來越爐火純青之後,她的信心也是即刻大增,因而不知覺之間琴聲也是越來越高亢嘹亮起來。另外此時又是夜半三更時分,不管是主子還是奴才們,不管是柳色青青還是滿園春色,随着人們陸陸續續地歇息了,整個世界陷入了靜谧之中。此時此刻,除了九州清宴裏正在埋頭忙于公務的皇上,以及風寄燕然裏因爲一無所獲而心緒不佳的冰凝,偌大的園子就隻剩下霍沫一個人全神貫注地沉浸在美妙的笛曲之中,渾然忘記了整個世界。
當意識到這飄渺的笛聲是來自霍沫之口的時候,冰凝的心中莫明地難過了一下,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爲什麽會有這種變化,因爲她對霍沫自始至終都沒有産生過争寵之恨,畢竟她已經放下了與皇上的那段感情,又怎麽會在乎霍沫是好是壞,是受寵還是遇冷呢?不過雖然搞不清自己的這個情緒的産生的原因是什麽,但是并沒有影響到冰凝繼續實施對“意中人”一探究竟的信心與決心,因此第四日的傍晚,她又吩咐月影繼續乘船遊湖。
這個傍晚對冰凝而言應該是另外一個永生難忘的夜晚,因爲她聽到了從九洲青宴方向傳來了笛聲,這一次的笛聲與昨日柳色青青傳來的笛聲完全不同,這是她熟悉的,與《燭影搖紅》出自同一個人之口的笛聲,出自皇上無疑!
時隔四年的光景,當冰凝再度聽到這熟悉的,雖然不是《燭影搖紅》,但是與《燭影搖紅》的手法技藝如出一轍的笛曲,她當即是止不住地淚流滿面。盡管她已經放下了與皇上的那段感情,但是人非草木,曾經那般真心真意地相愛過,現在又成了近在咫尺卻心同陌路的君君臣臣,冰凝又怎麽可能心如止水無動于衷呢?她不是對皇上還抱有癡情與奢望,她隻是感慨時光易逝,人心易變。
人生若如初相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冰凝不知道紅納蘭大詞人是在什麽情況什麽心境之下寫就的兩句詩,卻是覺得簡直是寫進了她的心坎裏。盡管納蘭大詞人已經故去多年,然而此時此刻她隻覺得自己的經曆就好像大詞人在幾十年前就已經預料到了,專門提前爲她寫就了這些詞句。
與意中人的相處總應該像是剛剛相識的時候,是那樣的甜蜜,那樣的溫馨。兩個人本當是相親相愛攜手一生,卻是想不到,才不過短短幾年,就變成了今天這樣,相離相棄。是他先輕易地變了心,然後還辯稱愛人之間就是容易變心的。
這不就是她與皇上之間的真實寫照嗎?盡管她與皇上沒有像唐明皇與楊貴妃那樣在長生殿上起過生死不離的海誓山盟,然而“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她真是要佩服納蘭大詞人,在三十多年之前,皇上還是才上學堂的小阿哥的時候,就已經預言了他未來的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