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認錯人”自然是指的拉錫投靠十四阿哥的陳年舊事,都過去一二十年了,他還一直念念不忘,而一直好生相待的唯一原因就是拉錫還算是有點兒用處,就比如在對付年二公子的時候。
對此拉錫自己是心知肚明,盡管他沒有見過奏折上的朱批,也沒有從達鼐之處聽說過什麽,但是傳言或多或少還是進了他的耳朵,也隻道自己不過就是皇上手中暫時還用得上的棋子,哪天用不上了,等待他的就是直接一腳踢開的下場。然而他沒有年二公子不爲五鬥米折腰的勇氣,放不下現在的榮華富貴,因而也就不得不繼續依附在皇上身邊,心甘情願地效犬馬之勞。
現在正是皇上需要他的時候,可是拉錫天生一個爛泥扶不上牆,被年二公子四個字就喝斥得腿腳發軟。這可不行!他這一趟是來幹什麽來的?不就是要将年羹堯收拾得服服貼貼的才能向皇上邀功請賞,才能保住自己在皇上心中越來越低的地位嗎?想到自己依靠賣主求榮才擁有的榮華富貴,想到自己拼了大半輩子才獲得高官厚祿,拉錫就像是打了雞血一下當即就活了過來。
“來人啊!給這個叛臣賊子縛上繩子套上囚服!一個階下囚不說夾起尾巴或許還能多活兩日,卻是不思懊改仍然這麽嚣張。會咬的狗不叫!等你到了京城見到萬歲爺的時候,爺倒底是要看看,你還敢不敢繼續這麽狂叫!來人,來人,你們都是聾子還是傻子,沒有聽到爺的吩咐嗎?”
拉錫這次的任務是秘密押捕年二公子從杭州回京,盡管他是朝廷命官,但也擔心強龍壓不過地頭蛇,雖然年二公子已經是階下囚,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年黨的勢力依然不容小觑,現在的當務之急是全須全影地将二公子押解回京,而不是逞一時口舌之快,耽擱了時間走露了風聲,被二公子臨陣脫逃,那他可是沒法兒回去跟皇上交待了。因而拉錫也顧不得羞辱這個“手下敗将”,隻求速速回京向皇上複命就阿彌陀佛了。
其實年二公子原本就沒有叛亂之心,畢竟他上有父母高堂,下有妻妾兒女,還有兄長和妹妹,他又不是光杆兒一個,能夠豁出命來造反,因此拉錫自然是順利地将他秘密押解回京。然而若不是因爲年二公子身上的綁繩和囚衣,單看臉色氣勢,單聽言談話語,任誰都會以爲氣宇軒昂的年二公子是朝廷命官,而一臉小人得志模樣的拉錫才是那伏法的犯人。
即便是被羞辱被折磨,年二公子仍是無時不刻都表現出一條鐵骨铮铮的漢子模樣,這既是因爲天性使然,也是像冰凝一樣,早早地就看明白了所有的這一切。既然早早晚晚都是一死,又爲何不死得有骨氣,有尊嚴呢?
冰凝與二公子乃是一個爹娘所出,性子自然也是一模一樣,二公子想要死得有骨氣,有尊嚴,冰凝又何嘗不是抱着同樣的心理?盡管對于二公子的境遇全都是來自于私底下的一些傳言,隻不過有些傳出來了,有些沒有傳出來,有些傳的是原樣,有些傳着傳着就走了樣,但是冰凝即便是沒有親臨實境,但她也能夠大緻猜想判斷出來,在面對人生的這個重大變故的時候,她二哥會是一個什麽樣的表現。
所以在月影告訴她“二爺被押往天牢”的時候,冰凝并不是不想救二公子,隻是這個解救必須是以喪失骨氣、喪氣尊嚴的方式獲得,一輩子都不曾彎過腰、低過頭的她又怎麽可能向皇上奴顔卑膝地乞求這嗟來之食呢?這是她的原則,她的底線,她一輩子都在捍衛的人生信條,雖然現在是非常時期,是人命關天的危急時刻,她仍是不想用出賣自己的靈魂來換得暫且的苟且偷生。所以這才是她從年家變故的最開始,情形還不是非常嚴峻的時候,似乎還有争取和斡旋餘地的時候,她就從來沒有想過試圖用任何法子去乞求皇上開恩的最根本的原因。
冰凝這樣做是不是太自私了呢?因爲自己不肯向皇上低頭,爲了自己那點兒可憐的自尊而緻自己最親的骨肉于死地,她是不是太狠心,太殘忍了呢?
不是,絕對不是。因爲年二公子與她是同類心性之人,因此就算冰凝願意放棄自己的人生信條,奴顔卑膝地讨皇上歡心,同時又幸運地獲得皇上的恩準,爲她二哥讨得了保命大法,想必年二公子知道之後,一定會深深地怨恨她沒骨氣沒尊嚴,還會狠狠地痛斥她丢盡了年家的臉面,認爲冰凝給他讨來的不是保命大法,而是強加在他身上的奇恥大辱。最終的結果冰凝連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她二哥一定是堅決不肯接受她用喪失尊嚴的方式換來的這個保命大法,繼而用自裁了斷的方式,以雪恥辱、以明心志。
冰凝能夠參透皇上的心思,那就是年羹堯必須死;她也能夠猜透她二哥的心思,那就是必須有尊嚴地死。然而月影卻是永遠也不會想明白那一對君臣都各懷着什麽樣的打算,甚至誤會了冰凝,隻因爲自己低不下頭來而不肯去救年二爺。對此冰凝并不想再多解釋什麽,隻是再三叮囑道:“月影,以後二爺的事情就不要再說了,我們要做的就是求菩薩保佑二爺,早些托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