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對于年二公子來講,并不是人生的終點,終究還是要押解回京,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接受直接摧毀他心理防線的羞辱,因此精挑細選之下,這個押解回京的重任就落在了他的宿敵--拉錫的身上。
拉錫接下這個重任自然是興奮得一夜都沒有合上眼,除了感激“皇恩浩蕩”之外,一句“年羹堯你也有今日”說了不下二十遍。生怕夜長夢多,既擔心皇上又變了卦,又擔心年二公子壽數挨不到他抵達杭州城的那一天,因此第二天一大清早拉錫就立即啓程了,一想到即将親眼看到曾經不可一世的撫遠大将軍匍匐在他的腳下,涕淚橫流地向他求饒的樣子,拉錫簡直是做夢都要笑醒了。于是快馬加鞭,明明需要五日的行程,硬是隻用了三天半就風塵仆仆地趕到了,速度堪比當年十四阿哥回京奔喪。
然而當拉錫一身汗流浃背,連衣裳都來不及換就直奔杭州城太平門而來,見到眼前這個穿着标準兵卒制服的守門人之時,當即是吓了一跳,揉了揉眼睛之後仍是發現自己一點兒也沒有看錯,眼前這個不卑不亢、頂天立地而站之人,确實就是年二公子本人無疑。盡管衣服從大将軍變成了小兵卒,但是氣度、氣勢、氣魄仍是沒有半丁點兒的變化,與他想像的那個佝腰駝背、胡子邋遢的落魄兵卒樣子簡直是相差着十萬八千裏!
這個意外實在是太突然了,難不成老人說的話都應驗了,夢都是反的?不管夢是真的還是反的,總而言之,一路上趾高氣揚、張牙舞爪的拉錫一下子就像是洩了氣的皮球似的,除了嘴硬之外,渾身找不出來半點強硬之處。
“你,你,你爲何不給本大人跪下?!”
拉錫來勢洶洶,又是聖旨在手,因此年二公子雖然不懼于他,其它人卻還是畏于他的權勢而面露驚慌。這其它人是誰?原來年二公子雖然被貶爲守門兵卒,但這僅僅是他官職上的變動,就算是沒有了副官、手下,他還是有一衆家仆服侍左右,因而這些“其它人”就是指的家仆。年二公子自己是個心高氣傲之人,自然是要求自己的仆從也是要與他一樣不被拉錫的狐假虎威給吓倒,因此他根本就沒有理會故作強硬之态的拉錫,而是先對自己的仆從喝令道:“爾等勿懼。”
不過是短短的四個字,被二公子用洪亮的嗓音說出來,當即就形成了一股強大而且非凡的氣勢,若不是他身上的這身兵卒制服,人人都以爲自己出了幻覺,以爲眼前站立的不是杭州城的守門兵卒,而是那個身經百變、威風凜凜的撫遠大将軍!
再反觀拉錫,也是與衆人一樣,被年二公子的一聲喝令當即是震住了,半天都沒有緩上來一口氣。眼前的情景若是被皇上看到,定是要将這個爛泥扶不上牆的拉錫一腳踢到門外去。其實拉錫這麽慫不僅僅是被年二公子氣勢所壓,也有一部分是他自己本身的原因。
拉錫是什麽出身?拉錫是蒙古人不假,但拉錫的俘虜出身是他這一輩子都洗刷不掉的恥辱!再看年二公子,出身于世族大家,中過進士、當過封疆大臣,還立下過赫赫戰功。因此從出身這個角度來講,年二公子占據了天然的心理優勢,豈是小小的一個俘虜可同日而語的?
此外拉錫雖然是皇上的親信不假,但是他曾經與十四阿哥關系甚密也是不争的事實,不過是他後來善于見風使舵早早地投靠了皇上,而不像年二公子這樣一輩子光明磊落,即便是身居撫遠大将軍高官厚祿之時,仍是不忘替同一陣營的九阿哥說好話道:“九貝子如今頗知收斂。”而沒有如皇上所期望的那樣時不時地告發九阿哥的罪行。
二人曾經同爲一個陣營,隻不過拉錫是背信棄義的無恥小人,年二公子是立場堅定的八黨成員。其實加入哪個陣營無可非厚,畢竟人各有志,因此加入八黨還是四黨,隻能說是志向不同,充其量也隻能說目光短淺,但是背信棄義、投機鑽營卻不一樣,那是人品問題。
因此從人品的角度來講,年二公子當然也是占據了天然的心理優勢,就算拉錫現在搖身一變成爲朝廷命官,也一樣改變不了他賣主求榮的事實。
拉錫眼見着局勢不受他所控制,風向完全倒向了小小的守門兵卒一方,他堂堂一個欽差大臣居然被壓制得連句話都說不出來,不要說傳出去要被人笑話,萬一被皇上知道了,豈不是得要了他的腦袋?
對于皇上派他前來辦這個差事的用意,拉錫也是一清二楚,實際上他更清楚自己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他一個通過背叛前主的方式得到的榮華富貴,在皇上的眼中能有多高的位置?不過就是拿他當個幌子,立個标竿,給予高官厚祿的唯一目的就是向衆人展示一下,皇上對于投誠人員是有多麽的皇恩浩蕩,以此招募更多的奴才“棄暗投明”。
因此拉錫不過就是皇上手中的一枚還算有點兒用處的棋子罷了,而從本心上來講,皇上對于他們這種牆頭草随風倒之人是從骨子裏就是看不起的,隻因爲他是帝王,是搞政治的人,不是純粹的文人雅士,自然就不能感情用事,因此盡管他看不上拉錫,但是他用得上拉錫,不管是從前爲了宣傳他的皇恩浩蕩還是現在爲了極盡羞辱年羹堯之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