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大總管幾乎是飛一般地逃離了九洲清宴,又飛一般地朝風寄燕然奔去。前面講過,走水路的話,從九洲清宴到風寄燕然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然而若是走陸路的話,兩地簡直就像是隔了十萬八千裏似的,左繞右繞怎麽也走不到,偏偏蘇大總管還是個胖總管,學問不小,本事不小,卻是個能文不能武之人,身上的功夫沒多少,因此才走了不到一半的路程就累得氣喘籲籲、汗流浃背,嗓子眼兒裏直冒煙。然而即便皇上沒有派人跟着他,他仍是不敢掉以半點輕心,拖着幾乎快要跑折了的兩條腿連滾帶爬地到了風寄燕然。
平日裏威風凜凜的突然間如此兒狼狽不堪地出現在大門口,可是将風寄燕然的守門小太監吓了一大跳。
“小的給大總管請安了……”
“你,你廢話少說,快說,娘娘身子怎麽樣了?太醫來了沒有?”
小太監何時見過這麽如此失魂落魄的大總管?連他上前請安都被立即免掉了,直接就問娘娘的情況,另外剛剛發生的他家主子落水事件也是令整個風寄燕然的奴才們格外地震驚,所有的人都意識到了,不是一個月影一個船夫就能夠承擔得下來這麽大的罪名的,他們這些呆在園子裏的奴才們也是一樣的罪責難逃。此刻又見到平日威風八面的蘇大總管竟然都是如此狼狽模樣,當即是知道大事不好,吓得小太監撲通一下子就跪在了蘇培盛的面前,結結巴巴地道:“回,回大總管,娘娘她……”
小太監本來是想說“娘娘她剛剛緩上來了一口氣”,結果心急如焚的蘇培盛見小太監說話結結巴巴、語無倫次的樣子,以爲貴妃娘娘香消玉隕了,當即是頭袋“嗡”地一下子,随即胸口中湧上來一股腥甜之氣,于是也顧不得再聽小太監說什麽,拔腿就往裏面沖了進去。
由于剛剛發生了貴妃娘娘落水之事,整個園子裏的氣氛格外地緊張與壓抑,衆人都像小太監一樣,知道有大禍臨頭了,因此一個個全都面色嚴肅神情緊張,令蘇培盛更加誤以爲大事不妙,于是那口腥甜之氣一下子就沖出了喉嚨。即便如此,他也是沒敢停下腳步,随便拿袖子抹了抹,就沖到了冰凝的寝室門口。既是因爲心急,也是因爲誤會,更是連門口的請安都省了,就直接進了屋裏。
“月影,月影,你家主子……”
由于事發突然,又是不到五更天的時候,因此太醫院隻有值班太醫,今天值班的恰巧是與冰凝打過多次交道的劉太醫,劉太醫雖然是婦科聖手,不過身爲醫者,基本的診治還是沒有問題的。另外由于船夫第一時間下水救人,冰凝又早早失去意識,沒有因爲拼命掙紮而給救援造成困難,因此盡管肺裏嗆了很多的水,但是在太醫趕來之前就由奴才們七手八腳地幫着将嗆入的湖水給排了出來。由于冰凝已經沒有了性命之憂,因而劉太醫急急火火地前來應診的主要任務就是進一步觀察病情,此刻正在開具養護藥方之時,蘇培盛突然未經禀報就闖了進來,不要說月影,就是劉太醫都吓了一大跳。
進了屋來的蘇培盛從月影的眼中看到的隻是焦急之色而不是哀傷之情,這才覺得有些詫異。面對這個未經禀報就擅自闖入貴妃娘娘寝室的大總管,月影又是氣急又是無奈,隻得是急急地迎上前來,用自己的身子将蘇培盛堵到房門口。
“回大總管,娘娘已經緩回來一口氣了,劉太醫正在診治……”
“什麽?緩回來一口氣了?”
蘇培盛因爲誤會冰凝已經仙逝,此刻突然聽到月影說緩回來一口氣,自是不敢相信。然而這番難以置信的話聽在月影的耳朵裏卻是格外地刺耳:怎麽?大總管這是不想讓小姐活過來?
“回大總管,菩薩保佑,我家主子雖然在鬼門關上走了一遭,但還是福大命大造化大,善有善報,連老天爺都出手幫着我家主子逢兇化呢。”
盡管聽出來了月影的這些話裏都帶着刺,不過蘇培盛因爲沉浸在貴妃娘娘還活着這個天大的喜訊之中,自是沒有功夫與她計較這些,當即激動地一把抓住月影的胳膊,急急地證實道:“你是說,娘娘還活着,還活着?”
被一陣瘋一陣傻的蘇培盛弄得哭笑不得進退兩難的月影此刻也是無心與他戀戰,于是不動聲色地将自己的胳膊從大總管的鉗制之下退了出來,然後一臉焦灼的神情回道:“娘娘雖然逃過一劫,不過因爲湖水太過冰冷,身子受了寒,剛剛劉太醫說,嗆水還不是最要緊的,最要緊的是一定不能讓娘娘的身子受寒,前段時間還沒有調養好,今兒個又突然受了這麽大的寒氣,劉太醫擔心娘娘的身子受不住……”
聽到這裏,蘇培盛對于劉太醫的診斷頗不以爲意,甚至是實難贊同,身子受寒與湖溺水相比,危險性實在是小太多了,劉太醫此番診斷實在是有小題大作之嫌。不過現在他最關心的不是貴妃娘娘的後續診治問題,而是如何向皇上回話的問題。剛剛雖然被皇上罵了一個狗血噴頭,不過卻有一個好處,就是讓蘇培盛第一時間了解了皇上對這件事情的态度,果然“貴妃”這個名分不是白白吃幹飯的,娘娘雖然不得勢了,但是就憑這個名分也是關系皇家臉面的,豈能是這麽黑不提白不提地放過去了?
“月影我來問你,這大黑夜的,你家主子怎麽突然有興緻去遊湖了?”
對于蘇培盛不關心她家小姐的身體安危,隻關注“行刺”之事,月影當即是對他憤恨不已,奈何蘇培盛是大總管,月影再是氣恨不平也是無濟于事,隻能是暫且放下對冰凝病情的擔憂,耐着性子回了蘇培盛。
“回大總管,我家主子對這幾天的皓月當空很是欣賞,一直追着明月,後來見明月爬到了樹梢頭,園子裏見不到了,于是就吩咐奴婢前去備船遊湖。”
月影雖然是個笨丫頭、傻丫頭,但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了聰慧的冰凝這麽多年,或多或少也學得一些皮毛。當大内侍衛誤将她當作刺客湖上團團圍住之後,她就意識到今天的事情鬧大了,一定是會鬧到皇上那裏。怎麽辦?年家已經落魄成這個樣子,冰凝也被打入冷宮,今日又有把柄被人抓在手中,這個關鍵時刻,平日裏想尋冰凝的錯處還沒有機會呢,這一下子豈不是直接給人家送上門去了?
其實月影也明白,整個事情當中,最關鍵的是皇上的态度,皇上若是心中有她家小姐,那麽冰凝就是殺人放火,皇上也能替她做好一切善後事情,皇上若是心中沒有她家小姐,這一次可就正中了他或是霍沫的下懷,借着這個天賜良機直接将她家小姐除掉可就是輕而易舉之事,畢竟“行刺”的風聲已經遠遠地散布出去,隻憑“行刺”這個罪名,不要說“主犯”冰凝,就是整個風寄燕然大大小小的奴才們也都得全部被當作“從犯”一并被繩之以法。
幸好蘇培盛急于洗脫罪名而棄她們主仆不顧,先去皇上那裏禀報詳情,給了月影一個緩沖的時間來考慮如何回複的問題。冰凝雖然沒了性命之憂,但是一直處于失去意識的狀态,落水之前如此,落水之後也是如此,因此月影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任憑她自己一個人冥思苦想,總算是想出來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機遇從來都是留給有準備之人,當蘇培盛審問起今日之事緣何而起的時候,月影鎮定自若是将自己事先想好的托辭不緊不慢地說了出來,令老奸巨滑的蘇培盛都沒有發現任何破綻,而且當即就信以爲真了。